郡府之中,下人行色匆匆,官吏在整理整年的文书公函,还有整个江南郡的收支,要往燕都送去的税银。
郡府公廨中,偌大的书房侧边有几排书架,一些卷宗整齐叠放在上方,备注好了日期地点,分类明确。书案置于正位,坐在书案上,抬头就能见着进来的人。往外走,两根红漆木梁,贴着木梁有两尊一人高的青花瓷,擦得锃亮,与地面隔着托底。
一名穿着官服的老者坐在案前,表情严肃,眼神深邃。五品的官服身前是山水画,大红色,身挂锦绶和玉佩,因为冬季寒冷的缘故,他身上还套了一件斗篷。书房死角有暖炉,让书房的温度不至于坐不住。
知府苏澄俞,顺治开试第一批科举生,探花郎,文才和治理谋略都有。
他家境夯实,凭借着父亲的打点,在科举三年后,先在燕南郡锦江县做县令,五年连续评级为优等,调回燕都做侍御史,三年得优,再调江南郡少尹,五年中四年得优,一年优减。
那一年优减,还是江南郡出现洪灾,事情报到燕都,知府扛了责,他抽身事外,得了个知令不报,视作隐瞒。
就在那一年,知府下台,他抱到了大树,一朝得道。
赵国公力荐苏澄俞,最终让苏澄俞坐在了江南郡的知府这个位置上。
如今有了两年,对于江南郡的各县事务已经熟悉,对一些县令也非常熟悉。今日述职,他可以再见到这些削尖了头往自己身边凑的官吏。
少尹严禾小心翼翼地走入书房,站在案前,见苏澄俞正出神,于是侧身站在一边,两手缩到衣袖之中。
等了片刻之后,苏澄俞才问:“有什么事?”
“各地县令都到齐了,午后需大人主持各位县令的述职。”严禾躬身说。
“朔宁县县令有来吗?”苏澄俞随意问道。
“还未来。”
苏澄俞颔首,冷着脸说:“果然是新上任的县令,三把火都烧到郡府来了。”
严禾不出声。
自从周家的人过来了一趟,面见苏澄俞后,不过一月有余,就下了一道文书,关于剿灭和城乡叛军事宜。
但也仅仅下了一道。
众人都知,没有兵营的帮助,想靠着县令去剿杀叛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苏澄俞并未下令让兵营协助,明摆着要为周渠成的事算账。
若陈冲聪明一些,放置不理,等年末述职,在苏澄俞面前低个头,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不至于丢掉乌纱帽。
若不聪明,自然官职不保,还要被苏澄俞批一个极差的评定,呈到圣上的书案。
所有账本以及各个县令送过来的礼品,都堆放在郡府一个角落,各县城县令送完了东西,都聚集在大堂相互攀谈。
毕竟是同一个郡府的,总归是有合作的机会,或者是学习经验。
“听说朔宁县县令这一次并未过来?”
“你说陈冲啊,他这几年可是搞了大动作,呵呵呵,就算不过来也正常,知府大人可不待见他。”
“我也听说了,十万灾民硬生生吞掉了,填到县里,登记在册,变成朔宁县的居民。”
“不是这件事情,我说的是三大粮商。”
“我也听说了,三大粮商他杀了俩。”
“真的假的啊?手段如此残忍?”
“真的,周渠成和知府大人可是朋友知己,陈冲一刀砍了脑袋。胡峰更是段王爷的伴读书童,也被一刀刺死。”
“怪不得不来了,来了也是挨打惹人嫌的份。”
“不一定吧,要是愿意低头,总能保住县令这个位置的。”
“现在午时已过,诸位可有听到朔宁县的人过来啊?”八壹中文網
“没有。”
“那就对了。朔宁县陈冲,要遭咯。”
众人说着,笑呵呵。
讨论别个县令的死活,对他们来说还是有些兴趣的,同僚之中的趣事,总是能勾起他们的八卦之心。
苏澄俞带着严禾安陆两人走到了大堂,站在主位,扫了一眼下方的县令,表情严肃。
诸位县令动作整齐,拱手行礼,喊了一声:“知府大人。”
苏澄俞伸手:“诸位坐。”
他自己坐在了主位上,县令们才刚落座。
很快,每一个县城的账本汇总开始,一个个县城汇报收成税收,民生人口资料。
苏澄俞只是在一边听着,面无表情。
这样的汇报,他已经听了好几年了,没有一点新意,无非就是喊穷和要求拨款。
等所有的县汇报完了之后,苏澄俞才不满问道:“朔宁县的年报呢?”
安陆也有一些好奇,就算不去灭杀叛军,县的年报也要交上来吧。如果连年报都不交,那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严禾低垂着头,昏昏欲睡。
其他县令都小声议论,对陈冲的做法感到震惊。
年末述职,这是每年都必须要做的事情,年报也是一样,这种事情不做,就算朔宁县再如何厉害,县令再如何有能力,都会被批一个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的罪名。
苏澄俞哼了一声:“朔宁县,好一个陈冲啊!”
正要发怒,一个官吏从外面走进来,捧着一本账本,急匆匆的表情,跪地说:“大人,朔宁县的年报到了。”
苏澄俞眯着眼睛:“午时已过,年报也不需要了,让人去知会陈冲一声,以下犯上的罪名,我会亲自呈到圣上面前。他就等着入狱吧!”
官吏颤颤巍巍地说:“大人,是我们的疏忽,其实朔宁县的年报很早就送过来了,因为并非县令亲手交过来的,所以放在一边,忘记了。”
苏澄俞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了,表情更冷,死死盯着官吏,官吏也知道是自己的过错,非常害怕。
苏澄俞冷声道:“既然有年报,那就拿上来。”
官吏满是苦涩地将账本交到核查的书吏手上,这才匆匆退下。
苏澄俞扫了一眼下方的县令,淡漠道:“朔宁县的年报也有,那就让我们来听听,这朔宁县,今年收成如何,税收如何吧。诸位也好学习学习。若没有点本事,总不至于如此傲慢,连述职都不愿来。”
这些县令正襟危坐,竖起耳朵。
但也知道苏澄俞就只是在捧杀而已,朔宁县今年怎么样,大家也能预想到。南郡旱灾,跑过来的灾民,大部分都到朔宁县去了。
灾民是什么?那可是蝗虫,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有灾民进入朔宁县,朔宁县就不可能有什么收成。
能不饿死那么多人,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而且听说朔宁县还有叛军占领了一个乡,有叛军的地方,基本上整个县都会非常混乱。
鸡鸣狗盗的事情也会多许多,都是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学着叛军的样子,到各地作案。
朔宁县的年报,只会比所有县都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