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宸扫了一眼水光潋滟的料子,笑而不应,自顾吃了两杯茶,在霍青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时,才搁了茶盏,漫不经心问道:“本王来江南,霍大人有提前得到消息?”
霍青吃不准宸王是什么意思,心道别说宫里快马加鞭来传讯,就您一路南下那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又谁人不知?心里腹诽,面上却不露分毫,讨好地笑道:“王爷奉旨巡视江南,这么大的事,整个扬州官场都得到了消息,都盼着能为王爷接风洗尘。”
“既然知道本王为何而来。你今日奉上这芙香绫——”姜玄宸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桌案,平缓温和的声音陡然转厉,“霍大人这是要本王以身试毒?!”
“下官绝无此意。”霍青竟比那江知府有胆色,被唬得惊住,却没乱了分寸。反应极快,起身拱了拱手,“王爷,下官主理江南织造局十余年,服侍的都是宫里的贵人,每年上贡的料子数不胜数,但凡出一点点差错就会要了下官的命哪,哪里敢做下这等诛九族的事。”
“下官此番带来芙香绫,也是想请王爷查验一二,若真的从料子上验出毒物,下官万死不辞!”
姜玄宸看着霍青,看得霍青发憷,还没等他想好下一句辩驳之词,姜玄宸的冷声追问已劈头盖脸的砸下。
“绸缎贡品每年皆有定数,芙香凌去年还未划入贡品之列,何以临近年关却忽然成了贡品呈进后宫?霍大人身为官府郎中,却与江湖中人多有纠葛,屡次三番宴请江湖客,这是想要豢养爪牙对付谁?”
霍青脸色一变,整日被人捧着目中无人惯了,脱口而出:“空口无凭!谁敢诬蔑——”
“谁敢?”姜玄宸不紧不慢地搁下茶杯,“霍大人位,高,权,重,本王听闻就连总督和巡抚见到霍大人都要平礼相待,还真没人敢。”
姜玄宸面色淡然,声调平和,一字一句却犹如雷霆,震得霍青内衫湿透,头晕目眩。宸王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他一个官阶正五品的小官却能与二品大员平礼,这话要是传到御前,他一家老小的命就没了。
霍青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宸王来江南是拿他来了!宫里出事,甭管事大事小,上头的人为了顾全大局随手就会扔掉一两颗棋子。自己偏偏没认清形势,竟自投罗网撞上门来!
霍青又悔又恨,他面上有笑,心却逐渐下沉。心念电转间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密函,彼时觉得不可为的主意,眼下竟成了救命稻草。
“王爷。”霍青二话不说,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声泪俱下,“下官离京多年,虽然仗着内务府总管的薄面得了些职权上的便宜,但到底人微言轻。下官素日只负责缎匹上贡之事,为求顺利办妥要务,在督事过程中于言语或行为上得罪地方官员在所难免,以致遭人记恨,这才传出些风言风语,还请王爷明查秋毫,为下官作主。”
连哭带赖的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嚣张行径换成了兢兢业业办好差事,却被地方官员寻私报复的忠臣。
姜玄宸心里冷笑连连,哪里听不出他故意把织造局的职权夸小,又模糊了相关职责,还真当自己这个王爷是个久居边疆不闻皇宫诸事的莽夫。
织造局除了负责宫内所需丝绸的督织解送,同时还有密折特权,可代表皇帝监视地方官员。仅这项特权就足以使地方官员不敢在织造局造次,霍青这出哭戏演得着实拙劣。
“王爷,上贡的芙香凌被下毒这事,着实不知为何就扣到了下官头上。即便……即便l真出了差错,也该是出贡品的伏家有问题。”
“伏家有问题?伏家老小不都被你关起来了吗?是证据确凿了?”姜玄宸稳声问道。
“没……还没查出来。”宸王竟然知道这事,霍青立刻急了,试了试额上的冷汗,结结巴巴的辩解,“下官也不是动用私刑,只是请伏家的人到织造局了解情况。下官总不能……冤枉了他们。”
姜玄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演戏,唇角微勾,看似在笑着,眼神却很冷。他在想宫里人怎么看这件事。
此案涉及后宫妃嫔,路嫔的毓秀宫一出事就被封禁,太后和皇帝虽然分别有动作,各自考虑的却有不同。
妃嫔遇害,损的是皇家颜面,所以太后不许此事传入前朝,进而闹得天下皆知。但织造局是她的人,她必定会传出消息给霍青提点一二。
而此事对皇帝而言,路嫔遇害等同于皇宫不安全,意味着有人可以突破皇宫禁卫轻而易举的对他下手,所以皇帝是要保自己的命,为防宫里宫外勾结,才会让锦衣卫调查宫内,让与后宫牵扯不多的他查宫外。
“霍大人,你那些江湖朋友可有好好查一查?”姜玄宸俯瞰着霍青,黑沉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霍青对视之下陡然升腾起一股寒意。
“下官会查……不不……下官已经在查了。请王爷容几天时间,下官定会给您一个交待。”霍青咽了口唾沫,俯首叩地,姿态低到了尘埃。
他心里明白了,宸王不好说话也唬弄不了,若这件事给不出一个交待,他的命就会交代了。
霍青腿软脚软,被下人扶着出了青云庄的门,及至坐上轿子,周围轿帘一挡,才瘫在锦毯上,将湿透的官袍胡乱扒下来,大口喘气。
轿子平稳的进了繁荣的主城,听着轿外的市井声音,霍青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他刚才就担心宸王会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投了大狱。有没有罪证先不说,一个“职权僭越”的罪名扣下来就让他束手无策,因为他私下囚禁伏家人是事实。
事已至此,如今是走不了了,只能铤而走险。
霍青阴沉着脸,眼里闪出狠毒的之色。
他抬手敲了敲轿壁,冷声吩咐:“今晚锦祥楼,即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