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玉下了船,摇着折扇,在灯红酒绿的夜色中,优哉游哉地往自己的一处私宅去。
他此次回到江南已有数日,却瞒着范家及所有认识他的人,一声不响地蛰伏在僻静的私宅中,窥视着江南的局势。
范文玉在黑市上偶遇到姜玄宸,初初一照面,就知这位王爷不简单。当时的他行动快过了脑子,随机应变给宸王卖了两次好。一次是把能解百毒的木灵根半卖半送,一次是在拍卖场把起死回生丹拱手相让。
范文玉生于富贵人家,却因继母难产没能生下幼子,便唆使道人说他天煞孤星克六亲,被自己的亲爹撵出了范家,随意送给了庄子里的一对夫妇收养。
也是范文玉命好,这对庄家夫妇虽然远离了范家,但是待他极好,真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家里但凡有一口吃的都会先紧着他。等到三岁启蒙时还请了村里的先生教他识字。
五岁时,长得如仙童下凡的范文玉被云游的和尚看中,要传他衣钵,还再三向庄家夫妇保证不会让他做和尚,只是想把自己的一身绝学传授于弟子。
范文玉就这么跟了和尚师父。在居无定所四处游历期间,学会了炼毒制药,看相识人,兵法谋略......十年时间,老和尚真是把什么都传给了他。
范文玉聪慧过人,离开师父自力更生后,就想着要怎么把范家欠他的重新夺回来。
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先从范家最好说话的大伯处下手,为他赢得了几次漂亮的商业竞争。
有他帮着说话,自己的亲爹——范家家主对他克亲的事有了松动,有了迎回他的想法。
范文玉又打起了织造局的主意,给病殃子韩焌公公献了几回药,以此搭上了员外郎霍青这条线。最后再放出大招,为织造局献上了失传已久的《神衣技》上才有的绝世面料——绯烟罗,让范家成为了皇商,并挤进了江南商贾的上流。
短短两年的时间,范文玉就从一个克亲的弃子,成为了范家追捧的“摇钱树”。
现在的范家对范文玉言听计从,事事都要听他的意思。
可这些对如今的范文玉来说已经不在乎了。
在他最渴望亲情的时候,被亲人毫不怜惜的弃之不顾,现下他长大成人又足智多谋,世代经商的范家他已看不上了。
他要摆脱商贾的低贱出身,登科拜相入朝堂!
范文玉神色悠然的回到住处。守门的下人睡眼惺忪的开了门,他也没惊动其他下人,径自回院准备休息。
刚推开厢房的门,他就察觉到不对,迅速顿足,却又在下一刻若无其事的跨进厢房,并反手关了门。
屋内漆黑一片。范文玉循着往日的习惯找到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烛光照亮了屋子的每个角落,范文玉抬眼就看到坐在屏风旁的人:俊美如神祗,尊贵高冷,不怒自威的宸王殿下。
范文玉未见丝毫诧异,不慌不忙的整了衣冠,一丝不苟的叩首行礼,“王爷恕罪,草民失仪了。”
二人都是聪明人,目光对上,两人相视片刻,未言一句,却都清楚彼此的意图。
稍倾,范文玉再次俯首:“劳王爷久候。织造局一案,草民愿为王爷解忧,三日之内必缉拿所有凶手。”
姜玄宸垂眸,打量范文玉,语声没有起伏,却无端给人喘不过气的威压:“范公子所指的凶手里,是把自己剥除了?”
“草民是否凶手,有没有罪,一切皆由王爷定夺。”
姜玄宸:“你是何时发现本王在怀疑你?”
范文玉:“在黑市见到宸王那一刻,草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伏家卷入此案,是你有意为之?”
“草民只是推波助澜。”
“此案牵扯了几方利益?”
“明面有两方,暗下还有两方。”
“为何选择本王?”
范文玉郑重一拜:“良禽择木而栖。”
姜玄宸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愈发容色出众,气宇轩昂。
离得近了,骤然而来的压迫感让范文玉不敢直视。
大周的几位皇子,且不说各人秉性如何,单看几位皇子如何处事,如何御下,如何办理地方事务……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范文玉这些年跟着师父周游各地,早已不是一介白衣的见识。
姜玄宸还是大将军的时候,范文玉就对他颇多关注。师父也对他说过:“此人,非池中之物。”
范子玉不卑不亢,神态放松下来。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他得稳住了。
姜玄宸看了他两眼,淡淡收回了目光,抬腿往外走。人还没走到门口,紧闭的房门已先一步被人打开。
范文玉眯了眯眼,这才注意到门后站着两个黑衣人。自己竟然完全没察觉到屋里还有旁人?!
若自己不是早打算了要投靠宸王,今晚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姜玄宸在门前顿足,“三日为期,本王等范公子缉拿凶手归案。”
范文玉心下一松,朗声回道:“草民必不辱命。”
“王爷。”范文玉紧跟着又说道,“江南春景美不胜收,王爷若是一直不出青云庄,岂不可惜了这金陵城的花红柳绿。”
姜玄宸侧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淡道,“本王记下了。”
直到姜玄宸离开了好一会儿,范文玉才恍惚地醒过神来。
他自诩颖悟绝伦,却在这位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宸王面前无所遁形。
范文玉忽而想到了什么,拔足跑了出去。整个宅院绕了一圈,果然,除了那个守门的,其余下人奴仆全都酣睡如猪,犹不知今晚有利刃曾高悬在他们头顶。
范文玉望着静谧夜色下一览无余的宅院,喉头慢慢发出笑声,由低浅到高亢,一会儿又逐渐静了下去。
他低声轻喃,“这里太小了。官老爷陷进了名利圈,才子耽在了温柔乡,这黛瓦白墙的清丽冲淡了朱红宫墙的巍峨,就连燕雀的嘀声都挡在了天穹之下。”
这江南水乡,我范文玉就此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