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青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石洞,位置特殊,毗邻山洞内最大的一处药池,旁边是一片珍稀树木。
看那些高大粗壮的枝干和繁茂的枝叶,足有数十年才能形成如今这样规模的小树林,也不知是人工栽种,还是天然形成。
觅青经过这些日子的关押和长途跋涉,再加上吃食严重不足,此时已是瘦骨伶仃。直到见到那位炼药师,她才明白这是故意为之。
炼药师说,只有极瘦之人才能将他的药物吸收到极致,从皮肤到发丝,从血肉到脏腑……
觅青至今想起那位炼药师说这话时的表情,还会忍不住惊惧。
她从小习武,在刀光剑影中长大,也见惯了尸体和鲜血,却在炼药师这种杀人不见血的人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山洞中的炼药池不计其数,药人们被关在不同的石洞中,即使是同住一室,也几乎没有人说话。
因为每日每夜,回荡在山洞中仅有几种相似的声音:惨绝人寰的哀嚎,凄厉的咒骂,以及似癫似疯的大笑。
若人死后真有十八层地狱,这里就是人世间的活地狱。
觅青不知道这些炼药师在拿她炼什么药,只隐隐觉得那些炼药师待她格外小心。
她有强大的意志力,更不愿在这些人面前展露她的脆弱与无助,即便痛到神智恍惚也不会大喊大叫。因而每一次进炼药池,都会有一个人守在池边,防止她在无声无息中死掉。
觅青说到此处停顿了许久,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谢子雯知道那种痛到极致恨不能就此死去的折磨,只能紧握着她的手无声的守候在旁。
觅青想要把话说完,蒙上水雾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安慰的笑,仿若在对谢子雯说“我没事,缓一缓就好”。
谢子雯别过头悄悄拭去泪水,才对她展颜一笑,轻声道,“不急,我们慢慢说。”
苏茶上前来给觅青重新诊了一次脉,又喂她吃了几粒药丸和一碗汤药。
退出去煎药时,她蹙眉偷偷地对谢子雯摇了摇头。
谢子雯一瞬间有些慌乱。看向觅青时,在仓促下露出了一个短促的微笑,眼泪却又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怎么办?
怎么办?!
要怎么办才能保住她呢?
“我这次能逃出来,多亏了那个看守我的药童。”觅青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那个每次都守在炼药池边防止意外发生的药童,日复一日,静默的看着觅青被药折磨得痛不欲生,却又隐忍着不吭一声。
很多时候炼药池都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杵在池边,犹如一根不会说话的木头桩子,一个趴在药池内,被疼痛折磨得精神恍惚,唇舌被咬得鲜血淋漓。
觅青偶尔被痛得麻木,神智难得清醒时,会前言不搭后语,絮絮叨叨的对着那个“木头桩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从最开始炼药池里臭气熏天的药味谈起,笑话自己如今一身毒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毒倒野兽……
又从这山洞冰彻骨髓的天气,食不下咽的野菜粗粮,谈到乾京城里灯火辉煌的长街,香飘十里的美酒,流光溢彩的烟花……
每每此时,觅青的眼底唇畔就会漾开无边笑意,一双眼睛微微弯着,里头落满星光,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又温柔。
觅青是在说给那个药童听,只是在絮叨中也陷进了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那些幸福的点滴仿若还触手可及。
难捱的炼药时光因此变得不再那么绝望。觅青心底那束名为“希望”的微光,支撑起了她所有的意志力,让她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鬼门关,也最终把那个“木头桩子”拉到了她的阵营。
“后来我才知道,那药童并非普通人,他是其中一位炼药师的儿子,从未离开过山洞。”觅青的眸光闪了闪,“他被我说动,开始计划着一起出逃。”
药童叫祝云开,寡言少语,却脑子灵光。他吃亏在没出过山谷,见识少,但许多事只要讲过一遍,他就能记在脑海。
就在两人为出逃做着准备时,山洞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两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走进了觅青所在的炼药池。
彼时,觅青刚缓过了一阵药劲,正精疲力竭的趴在池边。
“这就是那人身边的丫鬟?”声音很甜,却明显透出一丝嘲讽与不屑之意。
觅青在神思恍惚中分出了一丝清明。她敏感的意识到了什么,佯作不经意的侧了个身,微眯着眼透过遮挡在额前的乱发看向来人。
是两位衣饰不凡的男女,尽管不知面具下的相貌,但从袅袅婷婷和长身玉立的身形就能看出不是小家小户养出来的。
女子华丽的裙摆从炼药池畔长势喜人的绿植上滑过,站定在觅青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听说那人对身边人极好,尤其是两个贴身服侍的婢女。可我,怎么觉着不可信呢。”女子蹲下身来,语声倦怠,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寒之气,冷幽幽的往觅青耳朵里钻,“不然,为何没有把你找回去。”
觅青没有作答,旁边的男人“噗嗤”一笑,“你跟个死人说什么,要显摆,就到乾京去。”
女子冷哼,“你可别激我,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站到他身边去!”
“还堂堂正正,你准备把他的妻妾往哪里放?”
“地面上放不了,那就放地下啊!要多大有多大。”女子停了停,纠正道,“他哪来的妾?就摆在后院的那个?也配!”
“配不配的可不是你说了算。”男子整了整了袖口,轻描淡写道。
空气中似有某种交锋般的僵持一闪而过,女子有些恼羞成怒,愤愤道,“你可把她看紧了,若是落在了我手里——”
“行,等你做到了再来我面前炫耀。”
……
两人旁若无人的笑闹,你来我往间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机锋。觅青却有不好的预感,将这些话牢牢记了下来。
谢子雯听到这里,心里一跳,突然侧头看向暖言,“王府里有其他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