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里的桃花树,是宏光帝亲自下令从宫外移植而来,只是不多,偌大的庭院只零星栽种了几十株。
姜玄宸住进了长春宫的偏殿,窗户正对的位置就有几株桃树,日光倾庭时,一片红艳,暖风里都带着香甜的味道。
太医院的文太医提着药箱来看诊时,当时就被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惊得直冒冷汗。为姜玄宸重新包扎伤口时,手上不客气——让很能忍的宸王也吸了口冷气,嘴上也不客气——你要是再这么糟践伤口,下次我提刀把手砍了!
秦旭乐呵呵的在一旁看姜玄宸吃瘪,临走前还插了一句话,“王爷奉旨赏桃花,您就好好在这晒晒太阳,老奴得回去复命了。”
他携着老太医的手就走,连可以使唤的人都没有留一个。
姜玄宸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发现连送水倒茶的人都没有,这才深切明白皇帝那句“奉旨赏花”的用意。
趁着太阳还未下山,姜玄宸出门绕着主殿查看了一圈,除了几个洒扫的粗使宫人和偶尔巡视的禁军,长春宫不见半个人影。
偌大的一个宫殿,就这么被人遗弃在重重叠叠的深宫内院中,无人问津,即使它在皇帝的金口玉言下重新做了些修葺,仍然掩盖不了陈旧和腐朽的现状。
姜玄宸漫无目的的从主殿转向后面的偏殿,
随着太阳西斜,殿阁深处的玉帘宫帷随风飘摇,为这处宫室更添幽冷。
姜玄宸站定在一处阁楼前,脑中闪现的是他浴血回到乾京的第七日,见到宏光帝的情景。
那年他才十七岁,从千里迢迢的边疆单枪匹马闯入乾京。
在北城门面对口出秽言的守城将士,他随手操起路旁一位农夫的扁担,以气灌力,将扁担掷入墙头深数尺,昂首挺胸高喊,“镇国大将军回京述职,尔敢阻拦!”
只身踏入皇城时,他在天阶前仰首看着那位九五至尊步步走近,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平静的拿出一系列能证实他是九皇子的证据,只问了一句,“皇上,我是谁?”
宏光帝既没愕然惊诧,也没雷霆之怒,只是把他扔到了死气沉沉的长春宫,整整七日,不闻不问。
就在姜玄宸奄奄一息,几近绝望时,皇帝来到了长春宫。
就在这阁楼下的长春树下,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斜倚着树干的姜玄宸,含着透心的冷意,说,“你母妃私逃出宫罪不容诛,你为何要回来自寻死路?”
姜玄宸惨然一笑,“我只是来传话而已,又不是来认爹。”
皇帝阴鸷着眉眼,“传什么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自那日后,皇帝对姜玄宸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不仅将他晋升为一品将军,还特允他不交出边疆兵权,除了没有公开承认他九皇子的身份,对他的恩宠已与皇子无异。
姜玄宸后来曾多次去信,问那位为他出主意的谋士,为何一句简单的诗经之言可以卸下皇帝的心防,对方却避而不谈。
直到秦旭公公寻到机会,与他说了娴妃的相关事迹。
娴妃原名慕荷,是一位巫医。被陇西的一位官员强行带到乾京为他的儿子治顽疾。慕荷在逃跑途中遇到了还是皇子的宏光帝,二人由此相识。
那时的宏光帝刚被封为代王不久,正在为夺嫡发力,后院的一众妻妾无不是为了壮大势力而娶,唯有慕荷是他一见钟情且是真心所爱之人。
慕荷不仅医术高明,还懂命术占卜之法,代王笼络招揽的人才,皆由她一一看过确认,很快代王府的势力如日中天,最后成功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宏光帝上位后,后院妻妾皆晋了相应的位分,唯独慕荷,不愿意困在后宫,仍以一介巫医的身份住在宫外别院。
秦旭作为潜邸就跟在宏光帝身边的内侍,对皇帝与慕荷这一路的感情看得尤为清楚。
“皇帝性格霸道强势,一意孤行,上位后更是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视若圭臬。慕荷早前帮他壮势时,自是觉得对方千好万好,可一旦对方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时,所有的言语便都成了对他权势的挑衅。”
秦旭并没有详细述说那二人水火不容的那段时间。最终的结果是,三个月后,慕荷还是入了宫,成为了众多后宫中的一位妃嫔。
但是这样的日子仅过了大半年,被封为娴妃的慕荷不知怎么逃出了皇宫,从此音信全无。
“皇帝暴跳如雷,所言所行犹如疯了一般。”秦旭给这段时间的宏光帝评了四个字:恶魔在世。
那是大周朝堂最为血风腥雨的一段日子,百官几乎死了一半,但凡查出有一点错处的官员全都下狱查办,最轻的是斩首,最重的是凌迟。
对内情有所耳闻的官员和后宫都知道皇帝这是在迁怒,把对娴妃的爱而不得通过血腥的手段发泄出来。
许多人因此恨死了娴妃,不少官员的家眷更是买通了写书人和说书人,为娴妃编排了许多不堪入目的故事,甚至说娴妃是妖怪幻化而成,专门噬人精魂……
只是这些传言出来不到十日,所有与编排故事有关的人一夕之间横死街头,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包括说书人和写书人。
人人私下里揣测,是皇帝动用了皇室的黑暗力量来处置了这些人。
从此,乾京城无人再敢提娴妃二字。
这些过往点滴都是秦旭口述告诉的姜玄宸。
他说自己曾被娴妃救了三次,每一次都是救命之恩,这份情至死不敢相忘。
如今,既然是娴妃的儿子回来了,这份情就要报在小主子身上,粉身碎骨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