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萧然没寻到黎莫,只能暂时保管翼戒,再做打算。
他忆起了黎莫卸任那一日的光景,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黎莫身着代行者正装出现于众人眼前。
当时的黎莫褪去了昔日谨慎严肃的一面,他只当众说了句“对不起”,而后拥抱过汐便匆匆离开了裁决圣殿。
谈及黎莫的卸任原因,圣殿内部有几位年长的执事将这件事与前段时间的那桩绯闻联系到了一起。他们猜测黎莫卸任是因为他想追随那位神秘的红发女孩离开萨诺兰。
裁决圣殿内部流传着那位红发女孩的画像,洛萧然能辨认出那就是幻梦圣殿主位梦。
幻梦圣殿是艾维拉家族内部最神秘的禁忌所在,它的主人更是族人们自白夜陷落之战后时常猜测谈起的一位神秘强者。
幻梦圣殿主位擅长幻术,更擅伪装,她主动出现于族人面前的次数屈指可数,仅是音容外形便有男童、女童、成年男子、少女、老者以及女长者多种不同的说法。
洛萧然早就习惯了梦在晨议会上的各种伪装,是以他并没有察觉到现在的梦与以往相比有什么异常,她的言行始终透着犀利狡黠,就像那些难分真假的幻术。
奇怪的是,梦没有离开主城,黎莫也没有离开主城,那么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卸任离开裁决圣殿呢?
……
黎莫隔着镂空的陈旧书架看到洛萧然追出了门外,他微侧身体将自己的影子重新浸入到了黑暗中。
那影子在暗处由实体慢慢过渡成虚幻的轮廓,最终融进墙壁。
墙壁另一侧的地面上蹲着一只黑猫,它用爪子抹了抹自己毛绒绒的脸腮,又用金瞳冷冷瞥过自己的新主人。
黎莫俯下身将早已备好的“食物”放到煤球面前,那是个晶莹剔透的虚幻球体,约有手掌大小,内里夹杂着一丝深沉如酒般的红意。
他取下一直佩戴的白狐面具,露出了那张英俊中透着些稚气的脸颊,眼神中的狡黠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与迷离。
黎莫的面具是他通过幻梦圣殿第一重幻境得到的物品,面具未佩戴时会自动维持住白狐面具形态,而佩戴后则会化作透明液态复着于佩戴者脸上,摸上去丝毫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
梦像是一个早已掌控住黎莫一切变化的主导者。相遇后的整整五年时间里,她始终都在关注黎莫,五年已足够让她将黎莫了解透彻,他的弱点和优点她全部都知道。她更知道黎莫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学会代替自己,所以她连后路都已为他备好。
白狐面具是她一手创造的神奇物品,面具里记载着她的思维模式,只要黎莫戴上这个面具,他会受到面具影响化作第二个她。
除此之外,白狐面具还与梦本人有一定的联系,佩戴者所有的动向梦都能够通过面具得知。这也是黎莫一直佩戴它的另一个原因。
他无法通过其他手段得知梦的近况,所以他只能选择主动让她看到自己的动向。
“我又在我的梦境里遇到了她,这一次,是她不请自来还是我的潜意识又在作怪呢?
“我是她一时兴起决定握入掌心里的一个玩具么……
“为什么她会选择我……
“她在哪,她在哪呢?”
煤球没理睬黎莫的一句句喃语,它径自吞下由黎莫梦境凝成的那枚虚幻球体,随后极享受地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
凝夜紧张地守在裁决圣殿杂物库房外四处观望。他怎么也没想到洛萧然得到翼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利用翼戒半夜三更进入收缴库房“取”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损坏了洛萧然的ipad,他决不会主动替他指引路途。
说得好听些是取,可不被允许的取不就是偷吗?
“我说年轻人,你的确持有翼戒拥有最高执事权限,可你毕竟还没有得到汐的首肯。这收缴库房里的东西虽然数年不清点,但你可要悠着点拿,别拿大件,速度点……要是被今夜负责库房值守的内库执事琉风发现我们两个就……”
凝夜话还没唠叨完就看到洛萧然双手抱着一株早已枯朽到认不出是什么树种的东西挤到了门边。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拿大件,这什么破东西……”
“嘘。”
洛萧然的太阳穴被凝夜唠叨地一阵发胀,但他仍然努力从凝夜的声音中分辨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异常声响。
凝夜眯着眼睛细听,空旷的圣殿库房附近非常安静,那一丝由远及近的争吵声越发清晰,待他远远偷望到来人的身影,险些没把魂吓丢。
他的白胡须根根炸起,拼命打着手势示意洛萧然悄悄关闭收缴库房的大门,自己则迅速退进了库房内部。
“老头我这张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小声抱怨过又解释道:“琉风那个妻奴个性我一清二楚,可他今天怎么会把他妻子带到圣殿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洛萧然没有说话,他背靠着那扇库房大门紧紧抱住了刚寻到的那株枯朽梨树。
他是在询问翼戒权限时偶然间得知了收缴库房的存在,收缴库房是裁决圣殿内部专用于存放各类失去时效性的案件遗留物品的库房。
洛萧然起初听凝夜说起收缴库房内存放着莫奈儿的一些物品,他亲自来是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两件有特殊意义的物件带回去交给莫奈儿以弥补自己白日里的唐突。可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这株早已枯朽的梨树,梨树皱缩的枝丫上方系着数块不规则形状的晶石。
想来,裁决圣殿的代行者们收缴它是希望通过研究来辨别晶石的材质,但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些晶石的名字,不仅他们不知道,亚斯兰大陆上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因为它来自人类世界。
它名为萤石。
在亚斯兰大陆上,只有一个人会不断地收集它,珍藏它,那就是他的父亲洛祁铭。他知道这株树的来历,他也知道父亲在这树上系满萤石的意义,因为那个男人曾用萤石获得了他母亲的芳心。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一定或多或少会有父亲遗留的痕迹。
洛萧然用指腹微微擦过萤石外部,一抹宛如极光般诱人的微弱光亮随着摩擦逐渐明显起来。
“菲儿,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自从你升任执事以后你自己数一数你有多少次晚上不回家,要不是裁决圣殿不为已婚者提供住房你是不是还打算吃住都在圣殿了?!”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我才接手内库没多久,我想抽时间尽快熟悉工作,我保证这个阶段过去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菲儿你相信我……”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以为我在乎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吗,对我来说你永远比那些冰冷的东西重要的多,我嫁的是你,不是那些东西。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圣殿里那些漂亮年轻的女孩子了?”
琉风险些栽到地上,人在圣殿内,锅从天上来,他一阵委屈回道:“冤枉!我每天打交道的都是一群男人,至于那几个新来的女孩我都没仔细看过。”
妻子闻言嗓音顿时抬高了八度:“你还想仔细看?!”
“我没有,菲儿你要自信些,就算我们结婚已经三年,可在我眼里你还像从前一样。因为我承诺过,我会待你好一辈子,我知道你一直很在意我们没有孩子的事,我们的孩子只是缺乏一个合适的时机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琉风看到妻儿眼底的湿润,心疼地再次抱住她,他没有注意到收缴库房门锁的异常,满心满眼只想着安慰自己的妻子。
对琉风来说,菲儿始终是他最迁就的那个女孩,她倔强地让人心疼,就连她的坏脾气也是被他宠出来的。她从不会主动示弱,可孩子这件事却一直是她心口上的伤疤。
“琉风,我知道你升职是好事,我也知道圣殿带给我们的积蓄足够让你我过得很好。可我想跟着你,陪着你,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把怀里暖了许久的饭菜捧到丈夫面前,眼里还闪烁着氤氲的水光:“我问过你同事,你今晚又没有吃饭,所以我今天来只是希望我丈夫能吃上一份热饭,我也不想无理取闹,可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引起你的注意。”
琉风见惯了妻子平日里强势的模样,当她这样小鸟依人地伏在他怀里低头示弱时,他心里自责地无以复加。
他说:“菲儿,你记住,你是我妻子,我的妻子不需要故意引起我的注意。我爱你,是我给了你在我面前无理取闹的权利,并且这项权利的维持时间是一辈子。”
话落,两人再未言语,这一刻,亲吻与肢体接触就是夫妻间最好的交流方式。
两人恰好停在收缴库房门外缠绵,紧挨着大门留意外界动向的洛萧然和凝夜想不去听都不行,凝夜老脸臊的一阵发红,洛萧然也感觉浑身不自在。
碍于裁决圣殿内部肃穆庄严的环境,两人只亲吻过一阵便主动离开了库房门前。
凝夜只庆幸自己身在裁决圣殿内部,否则今夜怕是要被琉风堵在门口,还要被迫见证一场与爱有关的肢体运动。
“琉风这小子,哄女人有一套,倒是蛮像年轻时的我。”凝夜一边注意着四周一边打手势让出了抱着枯树的洛萧然。
“你?”洛萧然下意识质疑。
凝夜一蹙眉,强行辩解道:“怎么了?别看老头我现在这样,若时间倒退八十年我也是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智者呢!老头我年轻时追我的女孩子得从王城排到萨诺兰外城门口。可惜那时候死心眼,就喜欢这种爱无理取闹的女孩,把她娶回家后的生活确实很热闹,我还以为她能这样陪我吵闹一辈子,可她……离开的太快,快到我来不及为我们刚吵过的那一架道歉。”
洛萧然第一次听凝夜讲起从前的事情,他原以为凝夜是个完全醉心于科研事业的博学者,可即便是这样的人生命里也曾出现过一个美好的女孩,她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逝去,成为了这位老者人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爱情就像手中流沙,攥的再紧,也终有一日会随时间消逝。我们拼命与时间对抗,缩短彼此间的距离,都是为了能记住那股沙流的温度。我虽已失去,可我不后悔遇见,因为我记住了她留下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