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寒风还在继续刮过,光秃秃的大树上几片悬挂的树枝被风一吹飘落了下来,撞在了亭子垂落下来的木帘子上,又飘飘然然的坠到了厚厚的雪地上。
岁杪的手放在火炉顶上,葱白的小手翻来翻去的烤着火,她不明就里的蹙眉,看向了严苓,嗓音淡淡道:“是啊,我是在关心他啊。”
这句话一出口,无疑让亭子外的那个人愈发握紧手。
严苓不可思议的笑了,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是在讽刺谁,“是么,既然如此关心的话,那么为何进宫也不同他打一声招呼,况且,他都病了好些天了,你方才想起要问他么?”
岁杪歪着头,不是很明白为何严苓如此的激动,她眨巴了几下眼眸,“我——”
“朕何时教过你,问问题时,要如此咄咄逼人的?”
一道声音打断了岁杪的话,也让严苓吓得顿时收住了嘴巴,岁杪还瞧见她咽了咽口水,于是偷偷的乐了一会儿,旋即对着来人喊道:“三哥好。”
严翊并没有搭理岁杪的这句“三哥好”。
可岁杪只是随口喊喊罢了,并未真的要严翊答应,喊完后便又烤着火玩。
倒是严苓,一直不敢转身看身后的人,身子都僵硬了,这副模样又把岁杪逗笑了,于是便好心道:“三哥,你若是再这样一句话不吱声,我怕等会儿有人就该在这里哭出来了。”
严翊淡淡的睨了岁杪一眼,“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岁杪:“......”她默默的低着头烤火了。
这下子,严苓倒是舒服了,她看了岁杪一眼,旋即道:“我下次找你。”
她转身,规规矩矩的向严翊行了礼,低声道:“皇兄,我,我先回府了。”
严苓一走,岁杪便打算跟着行礼退下。
才刚站起起来,便听见男人嗓音沉沉道:“急什么,朕有话问你。”
“我?”岁杪指了指自己,“你有什么话问我?”
严翊没吱声,眼神示意她坐下。
“行,正好我也有事找你,你先说。”岁杪重新坐了回去,等着严翊的话。
清荷和王福俩人尤为默契的离开了亭子,站在了离亭子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亭子内。
严翊看着取暖的岁杪,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跟着岁杪一样,放在暖炉上面,轻轻的翻动。
他的手生的好看,骨节分明,瘦长白皙,虽然明知他是这几个皇兄中最好看的,可没想到,手也是她见过的这么多人当中,万里挑一的。
正欣赏着,便听见严翊问道:“为什么不去看看元合。”
“你听见了?”岁杪看着他。
“嗯。”严翊又问:“为什么不去看元合,你早知道他身子不适了。”
岁杪不懂严翊为何如此执着这个答案,于是实话实说道:“能为何,这不是你不让我出宫吗?”
说着,她便来了气,道:“元哥哥生病了,我都没去看,还不是因为你,如今你倒还问得出口。”
她这话一出口,严翊放在暖炉上的手翻了个面,睨了她一眼道:“所以说,若是朕没拦着,你早就去看元合了?”
“那肯定的啊,”岁杪嘀嘀咕咕道:“说不定我去了,他见着我了,心情好了,病就跟着好了呢。”
岁杪说完这句话,一直欣赏着的手便被主人给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严翊,后者沉着脸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
“欸,三哥,你别走啊,我还没说我的事儿呢,”岁杪着急的站起身,跟在严翊身后,小脚踩在他往前走留下的大脚印里,晃来晃去的,终于还是追上了严翊。
岁杪挡在严翊面前,伸出双手,气喘吁吁。
严翊淡淡的睨了她一眼。
能察觉到他似乎心情不好,可岁杪也没觉着自己哪里惹怒了他,于是便道:“你怎么这样,说好了一人问一个问题的,如今你问完了,我回答了你倒是直接走,我还没问我的问题呢。”
“那你问。”严翊一如既往的漠然。
等到了他松口,岁杪松了口气,气喘吁吁的模样被笑容取代,她看着严翊,眉眼弯弯声音清脆道:“三哥,其实也不是问题,就是昨个儿你不是同我出宫了么,然后我买糖人啊,花灯啊之类的,都是我给的银子。”
得了,严翊懂了,她就是来讨要银子的。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岁杪眨巴了几下眼,道:“我就不同你要银子了,兄妹之间倒显得生分了,不如你让我去挑一些古玩抵掉就行,你觉得如何?”
不过是一些古玩罢了,可素来懒得计较这些的严翊今日破天荒的来了句,“朕宫里没有古玩。”
这句话让岁杪缓了好久也没缓过神来,她就站在雪地里,不可思议的抬着头看着严翊,半晌后,低声呢喃道:“你、你怎么.......”
严翊深呼吸,转头对着王福道:“回承天宫。”
他是真的不给她古玩了,岁杪一想到这,心肝都是疼的,她昨日就不应该主动给银子,还给他们买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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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王府。
主院内,严苓坐在凳子上和年过半百的成王唠嗑,下人们在奉茶。
“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府上,”成王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须,和蔼的看着严苓。
“我方才从皇宫出来,见了三哥和岁杪,想着元哥哥的风寒还没好,便顺道进来瞧瞧,”严苓温柔的笑笑,“成王殿下今日没有去军营么?”
成王摇摇头,笑着道:“老了,现在站着都觉得身子不行了。”
严苓只当他是谦虚,毕竟当年和边疆那一战,到现在都还让人赞不绝口,也让边疆这十几年来都安安分分进贡。
严苓:“成王殿下说笑了,您的身子骨,指不定比我们健硕呢,许是天冷了,人困乏没精神罢了,我得了好茶,明儿我便让府上的人送来,给您提提神。”
成王:“就属公主殿下最是体贴我这个老人家,那我便不客气了。”
严苓笑笑,她对成王殿下如此好的原因,多半是看在了元合的面上,但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当年边疆一战,说起那一战,严苓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岁杪。
她每每想到这,都觉得岁杪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幸运,有了太后和先帝的宠爱,可失去的却也不少。
比如她的父母......
“方才听你说在宫内看见了岁岁,岁岁如今在宫内吗?”成王忍不住问。
严苓点点头。
“过得可好?”成王追问,“你三哥同岁岁素来不对付,皇上可有为难她?”
严苓摇摇头,瞧着时辰元合也差不多醒了,于是便道:“三哥让她当了贵妃,她如今过的挺好的。”
成王愣住了,看着严苓,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有开玩笑。
严苓:“成王殿下,我去找元哥哥玩了,晚些送茶给你。”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成王就坐在原地愣了许久,后才站起身往里间的一个小屋走去,一进去,里面便立了三个墓碑。
他烧了香,闭着眼,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皇宫里。
岁杪用完了午膳便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望着淡竹色的纱帐发呆。
耳边是清荷嗡嗡嗡的叫声,一直在提醒她今夜要去参加宫宴。
岁杪:“这是后宫宫宴,与我何干。”
清荷还想说什么,便听见外头传来了王福的声音,“清荷姑姑,贵妃娘娘睡下了吗?”
清荷替岁杪掖好被子,旋即转身出去,不知说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带着笑道:“贵妃娘娘,皇上说今夜宫宴您必须去,若是去了,就给您一份大礼。”
岁杪眨巴了下眼,她素来对礼这个字没有任何抵抗。
夜幕降临,今夜的寒风比起往日,似乎没那么冷,雪也没下了,可这样的天在冬日里,多少显得诡异。
再次被叫醒的时候,已然入了夜,寒风瑟瑟,清荷赶忙给岁杪加了一件裘衣,却被她脱掉了,“怪热的,等晚些再穿。”
清荷无奈的拿着裘衣便跟着上去。
这次的宫宴就设在御花园的湖中的一处,这个湖水说来稀奇,周围都天寒地冻可只有它这个湖面没结冰,宫殿内张灯结彩,宫女们端着糕点走上走下,乐师奏乐。
去到的时候宴席都开了小一会儿,不知是哪个宫的妃子正在殿中跳舞,舞姿曼妙,眼神时不时的往主位上的严翊看去,岁杪都感觉得到她眼神里的那种欲望,就像先帝之前的宫妃,那种想要和先帝共度一夜的眼神。
岁杪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便与位置下的一个女子对上视线。
女子长相温柔端庄,岁杪倏地觉得,这个女子是她看了那么多后宫里的人,唯一一个她看的舒服的,脑海中忽然忆起,这不是那日,在皇后宫中说茶叶像是边疆的那个嫔妃。
好像叫婉儿。
婉儿冲她点点头,弯着眉眼笑了下。
岁杪一愣,跟着笑了回去,耳边是宫人奏乐的声音,这一瞬间热闹无比,可岁杪总觉着心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与婉儿距离不远,便听见她道:“贵妃娘娘,皇上唤你呢。”
声音同她的相貌那般温柔。
岁杪蓦然回神,下意识地往主位上看去。
主位是龙椅,椅子极大极宽敞,龙椅旁是皇后的椅子,李茵叶就坐在那边,脸上挂着端庄的笑,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严翊对着她招了招手,拍了拍他身旁的空位,嗓音淡淡道:“岁岁,过来。”
岁杪穿着鹅黄色的宫裙,就站在殿中,一张脸被寒风吹得冻得通红,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严翊,然后鬼使神差的上前,就这么挨着他坐下。
坐下的那一瞬,她感觉严翊嘴角似乎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