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大雪,天地茫茫,整个京都一片雪白,愿合宫内院子里的树被北风吹的摇晃不止,朔风直扑门窗,窗纸扑簌做晌。
偏殿内安息香浓郁,充斥在鼻息间,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寒风,吹的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淡竹色的纱帐被吹的上下微微晃动。
岁杪听见了信纸划动的声音,旋即耳边回荡起男人方才问的那句话。
男女之情......
自幼便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缺的她自然是不会早早的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若说男主之情是始于颜,那她自幼跟在几个皇兄身后,其余的不说,单是严翊在她心目中便没人比他更好看。
若说始于才华,那自幼她也饱读诗书。
若说始于关怀和温暖,她素来要什么有什么,动动眼皮子下人们便递上来了,哪里还能轮得到她开口。
男女之情这件事,她无空想,也没有想过要去想,可愣是听见严翊这么严肃的问这个问题,岁杪也便跟着深思了起来。
之于元合,她仅仅只当一个哥哥那般,毕竟自幼便是元合同她较为亲密,长大后更是没有生分。她素来有什么委屈烦恼的都会同元合说,他也乐得开导她。
可若是就男主之情来说......
岁杪隔着淡竹色的纱帐,葱白的小手在蚕丝被上沿着刺绣的图案转来转去。
这幅姿态,落在了严翊眼里,倒像是小女子说起心上人时娇滴滴按耐不住心事的模样,说多暧昧便有多暧昧。
严翊深吸一口气,手握成拳,手背因为用力青筋凸起,欲撩开纱帐质问一番的手半晌后也跟着落下去。
还能问什么......
自讨无趣罢了,她光是想起他便能如此小女儿家姿态,或许那人在她心中的份量占比很重,是他后来者达不到的。
严翊光是想到这心口就发疼,能想到是一回事,可真正让他看透彻,让他不去在意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深吸一口气,忍着那发疼的心口,打算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便听见小女人细如蚊蝇的嗓音隔着纱帐传入耳
—“三哥,什么样才算男女之情?”
原本打算转身的身影蓦然一顿,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话,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放松,喉结滚动润了润嗓,道:“心中有她,想着她,念着她,时时刻刻惦记着她。”
“她一蹙眉,不管是何原因,你都会难受,”严翊说着顿了顿,隔着纱帐望向她那双无时无刻不在拨动他心弦的桃花眼,“总之,她的存在能左右你的情绪。”
几乎是严翊说完的那一刻,岁杪便摇了摇头,几乎是没有犹豫道:“那没有。”
严翊瞥了她一眼。
小女人嘀嘀咕咕的道:“我连我自己都时时刻刻顾不到,哪里还能时时刻刻想着别人。”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在后面加上这么一句话,严翊眸光一顿,盯着她少许,便听见她问道:“那三哥呢,知道的如此透彻,是不是因为你有心上人?”
严翊这次倒是没有再含糊的否认,淡淡的嗯了声。
他这般坦诚,倒叫岁杪不知该如何接,复而又低着头看着被上的刺绣,喃喃道:“那她是谁啊?”
能让他这么想着念着。
严翊自然是没再说话,丢下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这句话后,男人便离开了床榻前,又坐在了桌案前拿着岁杪写完的那封信,可能是心头的疑虑解掉了,重新回头看这封信的时候,严翊倒是没再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
这封信寥寥几笔也就写了几句问好的话,以及关怀他身子的。
王福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来,跪在外间的殿门口对着景渊帝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严翊眉心一蹙,问:“何事?”
“启禀皇上,程知盛昨日在去边疆的路上被人杀害,尸首没有一处完好的,唯独在衣裳上发现了通行令牌。”
通行令牌其实就相当于是人的身份,知你是谁,去了何处,途径那里,哪怕尸首已经破损的不成样,看衣裳上的通行令牌就足够证实这个人是谁。
王福的声音不算小,在里间的岁杪也听见了,印象里还是那次在酒楼里时见到的那位半百的老人,仍然记得他忠心耿耿的模样,如今听见他的噩耗,岁杪心口还是不舒服极了。
不是没听过某个人或者某个大臣离世,可岁杪如今知道的是程知盛定然是被人杀害的,而程知盛去的目的也是因为邑朝,如此一来,岁杪只更难受。
接连好几日岁杪也没见到严翊,似乎是听说他在调查程知盛一案,若是不是那日在酒楼里,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严翊和程知盛的对话,她也不会知道,原来程知盛之于严翊是如此的重要。
又两日过去,岁杪听见了案件的后续。
程知盛的死居然和丽贵人的父亲礼部尚书有关,竟是因后宫一事,两人早就不怎么看对眼,程婉因为丽贵人而死,而礼部尚书也觉着自己的女儿赔了命,又被罚了俸禄,心里头越想越不舒服,于是便在程知盛离开的路上下了狠手。
一命抵一命,礼部尚书被关押地牢,即日问斩。
又接连过了两日,岁杪听见每日出去便回来告知小道消息的沉儿在耳边絮絮叨叨:“听说沁心台那边皇上下旨重新修建,最近几日都不让人靠近,也不知好端端的修建沁心台作甚。”
沁心台的确没有任何的破损,且是御花园那里较为偏僻的地方,岁杪也不是很懂为何要去修建沁心台,只是她素来不是喜欢去琢磨这些事的,想了过去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沁心台修建的这几个时日天气似乎都格外的好,冬日暖阳照的人舒服极了,天也渐渐的没那么冷,岁杪那股贪睡的劲儿又起来了,有那么几次睡了醒来便听见清荷告知方才景渊帝来过,也没让她们去叫醒她,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愿合宫。
见他如此,岁杪自然觉得他是忙得不可开交,于是也没打扰他,她素来也不喜欢这些虚的礼数,该是如何快乐舒适便依旧如何,也没让清荷让严翊来了便特意喊她起来,继续睡。
日子一晃又到了元宵节,御膳房早早的便派人下来询问各宫的主子要什么馅儿的汤圆,岁杪原本想着不吃的,但是仔仔细细的想了会儿,又报了几个想吃的馅儿。
御膳房的得了吩咐转身便退下了,倒是岁杪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眼眸里的光也渐渐的黯淡了下去,这副有些失落的模样倒是让沉儿和清荷看了去。
沉儿道:“娘娘可是有何心事?”
撇了撇嘴,岁杪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瘪着小嘴道:“说好了我乖乖喝药就带我去看元宵街灯的,这都入夜了,等会儿街灯都没了,他还没来。”
沉儿和清荷自然知道是谁了,两两沉默,换做任何人,她们搭腔便好,可如今这人可是景渊帝,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附和什么,于是便装模做样的咳了咳,宽慰道:“许是皇上最近太忙了,忘了也说不定。”
自然是猜到了这一层的,可岁杪还是觉得难受,毕竟等了许久,想着去瞧瞧街灯,御膳房的汤圆已经送到了殿内,岁杪拿起筷子的吃了几口汤圆,打算等会儿在院子里走走消食,下一刻却听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岁杪是认出来了的,这个小太监是日日跟在王福身边的徒弟,一般严翊有什么旨意,王福没空都会让他来传达,“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小德子笑了笑,“是这样的,奴才奉皇上旨意带娘娘去沁心台上一聚。”
听见沁心台,岁杪一愣,随口问道:“去沁心台做什么?”
小德子一脸神秘的笑了笑,“奴才也不知,娘娘只管去便是。”
清荷和沉儿立刻拿起岁杪的裘衣,拿了一个小暖炉给她捧着,等收拾稳妥了,方才跟在身后一道前去沁心台,平日里御花园都会掌灯,可这次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只有小德子才掌着灯,灯光不算亮,隐隐的一束光,忽明又忽暗,寒风刮来,又在小路上走来走去,吹的人脊背发冷,等走到了沁心台上时,小德子手中的那盏灯刚刚好灭掉。
沁心台上有台阶,岁杪望着周围一片的黑,忽然有些心慌,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一声一声的踩在木台阶上,而清荷和沉儿此时都已经不见了人影,这无疑让岁杪更加的害怕。
脚步声越来越近,耳边的风声也传入耳,呼啸而过,让她不安的灵魂更加得不到安定,她正欲喊清荷的名字,下一瞬便听见身后的人道:“朕答应过你,给你月亮。”
岁杪心肝一颤,不知何时开始他的声音在她心中已经烙印如此的深,光是这么一句话,她不回头都知道是谁,原本身后的风吹的脊背发凉,可随着那人的靠近,寒风的风也被隔绝掉,取而代之的是那人身上温热的暖意和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
“三哥.......”岁杪小嘴轻颤,低声呢喃的喊了句,几乎是喊出口的那一刻,她便想转身往身后看,可小身板刚动便被男人的大掌按住了单薄的肩膀。
“别动,”严翊的嗓音从头顶响起,他将身子微微弯,嗓音低沉,在她耳边道:“岁岁,你抬头看。”
几乎是她刚睁眼,周围便轰地一声。
沁心台周围都亮起了烛火,灯火通明照映下来,将眼前的景象照亮,沁心台下是围成一个圆圈的火把,大火冉冉升起,火光四亮,下一瞬间,岁杪的眼眸顿时瞪大,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一幕。
沁心台的两旁搭了两个高高的台阶,两边扯了一个影子布一拉开,台下的火把的火光往上照亮,布中间倒映出一个极大的月亮,一晃一晃的跟着云朵晃动,游走来游走去。
看上去和往日在天上瞧见的那个月亮一模一样,真实的让岁杪惊讶不止,一双桃花眼眼眸微动,眼底倒映出眼前壮观的一幕,小嘴微张,她眼底满是欣喜,葱白的小手指着影子布上晃动的月亮赞叹道:“三哥,这个是你给我摘的月亮吗?”
小女人笑得满心欢喜,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连素日就爱缩着脑袋在围脖里的她此刻都伸长脖子,小手撑在沁心台的护栏上抬眸往上看。
两个月亮,真的是一模一样。
紧接着,周围的灯火全都灭了下去,原本明亮的沁心台此刻又恢复了那种黑暗,只是这次的黑暗中还有影子布散发出来的月亮光芒,岁杪的视线还没从月亮中收回,便瞧见周围的树枝上都散发出点点的星光。
而这些光亮都一闪一闪的,还会四处游走,岁杪弯着眉眼看着飞到了眼前的“星光”指着其中一个惊喜道:“三哥,萤火虫耶.......”
虽说萤火虫的光亮很微弱,没有火把那么亮,但是这个影子布的月亮和萤火虫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岁杪觉得它们胜却人间无数美景和美物。
似乎是影子布上涂了一些东西,萤火虫都跟着往它那边飞去,光亮在变着颜色,它们团成一团,将影子布的月亮照耀的更加璀璨,而御花园里冉冉升起夜明珠的光亮。
这一切都让岁杪目不暇接,她看着“月亮”和“星星”入了迷,就在此刻,一直在身后安静的男人开了口。
嗓音淡淡,温吞道:“岁岁,元宵节快乐。”
岁杪握住护栏的手收紧,连她自个儿都不知为何紧张,只是原本紧紧盯着“月亮”和“星星”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心思也不完全在欣赏美景上。
她察觉到严翊有话要说。
一阵风吹过,萤火虫开始飞散开来,御花园被夜明珠照的通亮,她看着月亮,耳边是男人温吞的话,“朕有一心上人,你可知,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