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略作休息,王满银重新返回工地,继续和王延强搭班运土方。作为工地上的绝对主力,他干起活儿没有拉稀,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
这是王满银一直秉承的态度:什么事情要么不干,要么就尽最大努力干好。修土坝种稻米养鱼的事情,他从头到尾掺和其中,也勉强算得上拿主意人之一了。
如果自己不尽力,王满银都感觉对不起王连顺的信任。
毕竟他只是动动嘴,人家可是动了储备粮,又打算贷款买农机。如果真有什么事情,王满银也许无碍,对方绝对不会过得轻松。
好在过程虽然磕磕绊绊,但是整个土石坝修建还算顺利。尤其看着一条从无到有诞生,王满银心中也充斥着满满的自豪。
推着独轮车爬上坝顶斜坡,王延强长呼了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满银,咱们歇一歇……”
没说完,突然话音一变:“快来一下,崴到脚了,扶我到对面坐下。”
崴脚?也太突然了!王满银登时稀里糊涂。
王延强刚刚站在原地没动,就出了口气……也能崴脚?而且看表情,明显不像呀。
“延强叔,你真崴脚了?”王满银不知道搞对方什么套路,忙发声问。
“这个日怂货,我还能骗你?快扶我过去!”王延强说着话,悄然眨了眨眼睛。
“哦……”王满银愈发迷糊,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照吩咐扶到土坝背面坐下。
一屁股坐在地上,王延强更是利索脱掉黄鞋,露出沾满汗泥的大脚板子。
“满银,赶紧给我碾一碾!”
所谓“碾一碾”,属于黄土高原的土话,意思就是按摩足踝穴道。
“延强叔,崴脚后不能立即按摩的。再说我也不懂……万一越弄越严重咋办?”
王满银来自后世,知道足踝扭伤的急性期内,由于局部毛细血管破裂,暂时不能进行按摩的,只能采用冷敷。否则会加重病情。
更何况,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对方真受伤。
关键现在全程懵逼,不明白为啥要这么做。真累了想歇口气,没人会多说啥。大家的眼睛不瞎,两人干活的情况都看在眼里。
“让你干你就干,哪那么多废话?”王延强训斥一句,又小声道,“快点,来不及了,一会儿再告诉你原因。”
“好吧,”王满银只能硬着头皮蹲到旁边照做。刚凑近,一股酸菜味直冲鼻子,绝对的陈年老坛。
够劲,差点让他把中午吃的榆钱饭饭吐出来。
“延强叔,你多少天没洗脚了?有两個月吧?”
“扯淡,就半个月。”王延强扭头回答一句,口中哎吆哎吆叫起来。
别说,还挺像的,就是表情管理不到位。换做后世,也就是跑龙套的命。
王满银刚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不远传来询问声:“王会计,民兵队长王延强在哪里?我们有事情找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找……”王富贵显然没打算和对方客气。
王满银循声看去,才发现赵干事带着七八个人急冲冲走上土坝,正四处张望着。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从公社里下来的。其中有个叫杨高虎的干事,之前欢迎知青时,两人还见过面,也属于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
不用王延强解释,王满银也已经知道对方装崴脚的原因了。
那边赵干事在其他人指点下,带人朝他们所在位置走来。
王延强偷瞄到几人靠近,口中疼叫更欢了。
不过在王满银看来,这场表演还是太假。不够深入,没有层次感。更没有将一个农民崴脚后那种疼痛和郁闷的心情表露出来……
想到这里,王满银心中微动,手指悄然抓住对方小腿上几根长汗毛,使劲一拽。
“哎吆……你个怂货,轻点……疼,疼!”猝不及防下,王延强差点蹦跳起来,眼泪直接飞出。
这下,绝对够真实。
“王队长,你咋了……干活崴到脚?严重不?”
等赵干事到跟前,恰好看到如此凄惨的一幕。
“别提了,刚才担土的时候一脚踩空,疼死我了!”王延强擦了擦眼泪,直咧嘴……现在是真疼,像是被毒蝎蛰到一样。
关键现在装着崴脚,又不能真的蹦跳。
“还指望你发挥积极带头作用呢,关键时刻怎么能掉链子,能坚持参加行动吗?”人群里的杨高虎无语摇头,发声询问道。
“高虎,我这恐怕扭住筋了,现在走路都困难。你让赵干事找几个人跟过去帮忙吧,我没办法去了……”王延强连连摆手,依然在咧嘴。
见对方确实不像装的,杨高虎犹豫一下道:“那好吧,”
“王满银,你和我们一起去,别干活了!”
赵建海闻言,直接点了王满银的将。
从内心讲,他对罐子村这个逛鬼的印象十分不好,很早就打算将对方列为治理的对象。一个二流子不事生产,也没有加入生产队,长年累月到处胡跑,家里天天不缺粮食,绝对有问题。
不过赵建海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数次提议都被王满囤给否了。理由很简单,人家身份是贫农,属于硬邦邦的金字招牌,不能没凭没据瞎猜疑。
对此,赵建海很不甘心。
后来听闻这逛鬼要在村里开代销点,他更直接找到郭朝旺反映,希望取消王满银代销员名额。也不知道郭朝旺和对方什么关系,竟然对自己反映的情况置之不理。更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从王满银家开了代销店到现在有几个月时间,赵建海为了标明态度,从未登门买过东西。有时候紧急要用到火柴,宁愿找村里的孩子帮忙购买……
上次丈量土地时,赵建海更被王满银当众打脸,却也让他见识到对方的凶悍之处。
因此,在需要帮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王满银。
这个二流子身形高大,骨子里有股野蛮气息,单单站在那里就有些唬人。等下万一双方发生冲突,王满银肯定能够派上用场。
“赵干事,我要挣工分呢。”王满银直接了当拒绝,丝毫没打算给对方面子。
他不是傻子,赵干事带人找上门,能有什么好事情。没看连王延强都装着崴脚,自己又怎么会傻傻凑到跟前。
“王满银,这是公社的杨高虎杨干事……只要今天把事情办圆满,我让队里给你多算一天工。”赵建海再次出声许诺。
“赵干事,太谢谢你了,还是找别人吧。”
越是这样,王满银越是不愿意趟浑水。
既然已经得罪对方,他也不在乎多一次了。
还是那句话,小事可以忍耐。真触及到自己的底线,王满银不会一直选择沉默下去的。
“你……”赵建海有些羞恼。
犹豫了一下,他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干事,这件事情本身就牵扯到村子里的人。还是喊知青们上吧,他们觉悟更高!”这时,一个工作人员岔开话题道。
闻言,赵干事没打算再找村里其他社员,而是将工地众知青们召集到跟前。一番讲话,他很快把大家士气鼓起来。
见同伴们纷纷报名,刘向阳犹豫一下,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突兀,也只能跟上。不过他早打定主意,等下看情况再说,万一事情不对,立刻朝后退。
目送一群人离开,王延强啐了一口吐沫:“这个白鸡屎想逼死人哩。”
“咋了,延强叔,到底啥事儿?”看四周没人,王满银压低声音询问。
“还能是什么好事儿,找贵香叔他们麻烦的……前几天我就知道了,你说咱们一个村子的,我能带队过去吗?事后让村里人晓得,还不指着我脊梁沟子骂?”
经过这么多事情后,王延强也知道对方不是个多嘴的人,所以透露了些消息。
闻言,王满银只能默然。
后世很多人以为在这个时代,所有农民都加入大集体当中。其实不然,私下里还有不少单干户。
他们不参加集体劳动,一家人独自折腾田地。从种到收都不和生产队发生关系,属于完全自给自足类型的。
王延强所说的王贵香,就是罐子村单干户之一。
当时很多人跑他家做工作,王贵香死活不同意。
再后来,有些单干户因为种种原因,直接搬迁入黄土高原深处。他们和一些逃荒人聚集在一起,形成小型村落,过着隐居的生活。
在黄土高原安家定居很简单,挖几孔窑洞就能住,所以这些人倒也不费事。
上次王满银带知青们打柴的地方不远处,就有这么个自然村,王贵香一家也住在其中。他们除了偶尔偷偷出山买些日常所需外,几乎完全不和外人来往。
对于这种现象,赵干事等工作人员自然不能允许。他们曾经带人清理过几次,不过效果一直不明显。
现在看来,又准备有所行动了。
只是王满银没有想到,赵建海居然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这家伙,果然有好事找不到自己。
“你这个日怂,刚才下手的时候咋不提醒我一下?”讲完后,王延强又忍不住抱怨。
“提醒你的话,就没这个状态了……你接下来咋办?总不能接下来几天都装着崴脚吧?”
“毬,我看他们这回仍然玄乎。大不了我明天和刘向阳去县城跑一趟,你留在工地干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