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瑾昀目视前方,对裴护道了句。
“本官还有几句话同公主说,你若不放心,可留下旁听。”
裴护身形微顿。
但随即便释然一笑。
“太傅多虑了。想必,瓜田李下的道理,太傅比我懂。”
说完,他便拖着伤躯,不疾不徐地走开,将地方留给温瑾昀。
楚安越发觉得这情况不太对。
旋即便听大人吩咐了声。
“你且退下吧。”
“是,大人。”楚安后退到连廊外,心里惴惴不安的。
廊上。
慕辞乖巧地站在原地,看着同样不挪位置的温瑾昀。
“太傅哥哥,阿护说,我要给你诊金,还有这衣服,也要还给你……”
温瑾昀打断她的话,语调异常平静。
“公主无需重复,臣方才听见了。”
少女若有所思,“可是我没有付过诊金,你要多少,我明日让人送来。”
温瑾昀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他古井无波的眸中,不起一丝波澜,宛若死水。
“公主介意臣与昭阳公主的婚约,是以,不顾自身康健,拒绝臣的药方。
“那么今晚,公主又为何主动找上臣。”
慕辞思忖了片刻。
她正要答话,却听温瑾昀接着说道。
“是因,公主在意裴侍卫。
“而这份在意,远胜过公主对臣的介怀。
“公主决意向臣求助,便是宁可欠着臣,欠着昭阳公主。”
闻言,慕辞立即摇头,“才不是,我会付诊金的,我不会欠着你。”
她只否认了最后一句,却并未否认,她对裴护的在意有多深。
温瑾昀薄唇轻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沉默了几息后,他接着反问。
“安阳公主,臣不要诊金,臣只有一个条件。”
慕辞眉头微皱,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臣要公主配合,直至病愈。是以,即日起,请公主按时喝药。”
温瑾昀说完这话,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要转身离开。
慕辞赶忙叫住他。
“我不喝药!就算你救了阿护,我也不会乖乖听你的话,温瑾昀,你这是威胁,我讨厌被威胁!”
温瑾昀停下了步子。
清清冷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将他衬得越发谪仙出尘。
“公主在意裴侍卫,不想让他死。
“今晚,公主能找到旁人相助。
“下次再遇上类似的情况,以公主这羸弱的身子,又能背着他走多远?
“安阳公主,恕臣直言。
“公主已经失去了阿月,连自己的身体都养不好,你要如何保护身边的人?
“喝药治病,不单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裴侍卫和柳嬷嬷。
“臣言尽于此,也是最后一次劝公主惜命。
“若公主不愿,臣也能卸了这担子,他日自会去夜少将军墓前谢罪。”
想到阿月,慕辞只觉得心一阵阵的疼。
她快步追上温瑾昀,拽住了他的衣角。
“太傅哥哥,我喝药……我可以喝药……”
温瑾昀的目光依旧静若止水。
他往前迈了一步,便挣脱了那片衣角。
“男女有别,公主应当谨记。”
慕辞望着他无情离开的背影,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恹恹地低着头,喃喃道。
“你就是在威胁我,你用阿护和柳嬷嬷威胁我,阿月都死了,你还要带上她。
“温瑾昀,我厌恶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好不了的,我的病,你医不好,你们都喜欢昭阳姐姐,你们喜欢她,我永远都不会好的……”
她的嗓音带着哭腔,委屈极了。
忽然,面前覆下一片阴影。
她一抬头,便看到了温瑾昀那张清俊谪仙的脸庞。
以及,他眸中掺杂的不忍。
步步试探。
欲擒故纵。
狩猎时,最享受的那刻,便是猎物回头一顾。
只因,猎物回头,箭无虚发。
少女半仰着脑袋,绝美的脸上带着泪痕,看着楚楚可怜,娇弱又无助。
她不言语,就那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澄澈如鹿的双眸湿漉漉的,无辜、懵懂、茫然,且透露着一丝勾惑与渴望。
“太傅哥哥。”她试探地扯了下温瑾昀的衣角。
这次,他没有挣脱,过于平静地望着她。
少女有些委屈地将胳膊伸到他眼前。
“衣服,昭阳姐姐碰过了。我不喜欢她碰过的,所以我才不想要了。”
温瑾昀深深地望着她,似乎想要看清她每个眼神、每个细微的表情。
他始终没有言语,只是静默。
默默地看她辩解。
慕辞放下胳膊,又扯了下他的袖子。
“太傅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句话,温瑾昀倒是有了反应。
他眉毛微挑了一下,神情淡漠地反问。
“臣为何要生气。”
“因为我不肯喝药,我不惜命,我害你不能完成友人所托……”
她边说边观察着温瑾昀的脸色。
见他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这才话锋一转。
“还因为,我不喜欢你送的裙子。”
男子那如玉的眸中,拂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妥协与无奈。
“这件裙子,公主若是不要,请完好无损地归还与臣。”
慕辞立马接话问道,“昭阳姐姐喜欢,你要转送给她吗?”
温瑾昀正要回答是与不是,她又杏目圆睁,截断他的话头。
“你不知道吗?昭阳姐姐穿不下的,你送给她,她也穿不了。”
看她那副占有欲满满的样子,温瑾昀只能顺着她。
“臣不会再将它送与任何人。”
慕辞又没来由地说道。
“昭阳姐姐问我,这裙子是谁送的,我没有告诉她。太傅哥哥,我没有挑拨你们。”
温瑾昀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看他这般无所谓,少女又言。
“可昭阳姐姐却说,我这裙子是情哥哥送的。”
温瑾昀眸光微怔。
他还未开口说什么,慕辞甚是单纯地问。
“太傅哥哥,什么是情哥哥呀?你是我的情哥哥吗?”
她看似天真,月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如同海市蜃楼的美,近在眼前,却将你一步步引向死亡。
温瑾昀后撤了一步,表现得清冷疏离。
“这边的情形,臣已让人向柳嬷嬷说明,时辰不早了,公主可稍作歇息。”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沉稳中,步调有些不一致。
少女勾唇一笑,脑海中浮现着慕卿卿抱他的场景,眼中显露出几分病态。
……
两个时辰后。
裴护的伤势已经完全无大碍。
彼时,天还未亮。
楚安特意找了辆马车,亲自送他们回公主府。
公主坐在马车里,裴护则和楚安一起,并肩坐在车辕上。
楚安驾着马车,一路平稳地抵达公主,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公主未归府,柳嬷嬷便一直等。
见公主平安无事,她正要松懈下来,却因那件陌生的彩绣云锦衣,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公主,您这衣裳……”
慕辞照实回道,“原来那件沾了有毒的血,所以换了件干净的。”
柳嬷嬷心头一颤。
“那您换下来的衣裳呢?女子的衣裙,可不能随意落在外头啊。”
这要是被有心人利用,几张嘴都说不清楚。
柳嬷嬷正要派人前去趟太傅府。
没成想,太傅府的婢女先过来了。
那婢女跑得气喘吁吁,将装着衣裙的包袱交给柳嬷嬷,并解释道。
“大人说了,昨晚之事,绝不会外泄,请公主安心。”
柳嬷嬷接过衣裳后,对那婢女点了下头。
“有劳。”
温太傅还是一如既往得周到。
到底是她小人之心了。
……
短短三日,那鬼面杀手就因牵涉多桩杀人案,被判以斩首之刑。
虽是受雇杀人,也难逃死罪。
行刑当日,断头台上,那杀手戾气难消。
若是能发出声音,他定要怒骂那卑劣无耻的温太傅。
刽子手动作娴熟。
犯人头颅被砍下后,围观百姓大声欢呼,拍手叫好。
看热闹的人,只知此人罪孽深重,并不知,他具体犯下了何事。
又过了几天,洛城那边传来消息。
勾结官绅、为虎作伥多年的恶霸宋源,罪证确凿,被处以流放之刑,流放结束后,充入边境军营,永无归期。
裴护禀告完此事后,慕辞喟叹了声。
“温太傅的手,伸得真够长的。突然觉得他很可怕呢。”
怪不得连左相都千方百计地想要拉拢他。
那晚之后,她便没有见过温瑾昀。
但每天的药,她都会乖乖喝下。
随着公主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柳嬷嬷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这些天,慕卿卿倒是来过几回,每回都要问一问那彩绣云锦是哪位世家公子送的,她认不认得。
慕辞本想将裙子还给温瑾昀,见慕卿卿这么喜欢,就故意把它放在了房间最显眼的位置。
几次下来,慕卿卿越来越郁闷。
她身为霓裳阁的老板娘,都还没穿过自己男人设计的衣裳,越想越不甘心。
她去找温瑾昀,在不揭穿他马甲的前提下,又是各种暗示。
可他就像听不懂似的,慕卿卿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记错了,难道瑾昀哥哥不是霓裳阁背后的老板?
转眼间,二月结束了。
慕卿卿虽心心念念着裙子,却也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事儿,专心准备女学。
三月初。
贵女们期待已久的女学开始授课。
慕辞身为公主,也被皇帝塞进了女学。
一大早,柳嬷嬷就将她叫醒,为她更衣洗漱,却发现,公主身上起了红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