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点也没有偷偷摸摸的自觉,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温瑾昀微抿着的薄唇浮现一道弧度。
像是无奈。
又像是不经意间流露的笑意。
小公主早已是一回生二回熟,直接往桌边一坐。
温瑾昀放下手里的公文,站起身,几步就到了桌边。
他一边摆放饭菜,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提了句。
“公主今日迟了。”
看似只是简单地陈述,并没有要询问她迟来的理由。
可就是有种未完的意蕴。
慕辞虽然解读出这层意思,却没有向他说明原因。
她两手托着下巴,抬头望向那站着的温瑾昀。
“太傅哥哥,我今天有一点点开心。”
温瑾昀摆好最后一碗菜的同时,轻抬眼皮,看向座中的少女。
尽管没有任何言语,却偏偏让人感觉到,他正期待着她的下文。
在他温和的目光中,慕辞毫无压力地继续道。
“因为颜姐姐哭了。看到她哭,我有点开心。”
温瑾昀并未表现出一丝不耐,将碗筷放至她面前。
“公主先进食吧。”
说完,他就要准备离开。
慕辞却伸手攥住他的衣角,勾着唇,幽幽道。
“太傅哥哥,我好羡慕你啊。你知道吗,昭阳姐姐非常坚决地选择了你呢。
“为了你,她可以不要颜姐姐,都把颜姐姐弄哭了。”
温瑾昀对旁人的事不甚在意。
他看了眼桌上摆放好的饭菜,温声提醒。
“公主,饭菜要凉了。”
慕辞这才松开他,将注意力放到饭菜上。
温瑾昀离开书舍前,不忘点上一支安神香。
关门离开前,看了眼正在进食的少女。
她看起来很乖……
月末擢考在即。
众贵女都有着来自家中长辈的压力。
有人安睡,也有人利用午休时间,跑去文画阁温书、查漏补缺。
时间一晃而过。
温瑾昀的书舍内。
男子长身玉立,看背影十分潇洒镇定。
但若看正脸,就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纠结与无奈。
今日,公主睡得特别沉。
他已经叫了好几遍,帐内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若是放任不管,她肯定会迟到。
几番考量之下,温瑾昀只能掀开帐子,进去喊人。
少女的胳膊放在被子外,衣袖堆在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
正因为肌肤太白皙,才显得她胳膊处那点守宫砂格外显眼。
温瑾昀立即移开眼,看向床尾。
但床尾,又是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脚。
一如他当初在马车内见到的那幕。
圆润可爱的脚趾,粉粉的指甲……
他旋即背过身,眼眸深邃黯然。
“公主,该起了。”
床榻上的少女依旧没反应。
“公主。”温瑾昀急在心里,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他不知喊了几遍,总算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公主起了么?”
没有回答声。
他又道。
“公主,再不起,就要被罚抄了。”
一听到罚抄,慕辞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她今日特别困。
或许是那安神香的效果太好。
直接赤着脚下榻,衣衫凌乱地走到温瑾昀面前,懒洋洋地闭着眼睛,习惯使然地命令。
“太傅哥哥,腰带。”
温瑾昀别过脸,正色提醒。
“公主,先将鞋袜穿好。”
少女难得听他的,揉了揉眼睛,回到床边,穿好鞋袜后,又跑到温瑾昀跟前。
“腰带。”尽管不是刻意的撒娇,这刚睡醒的声音,显得尤为娇软。
温瑾昀终是帮她系好腰带。
这次,只是个普通的洛神结,少女却很满意。
……
三尺堂。
慕卿卿和周围人聊得火热,唯独没和颜霜鹿说话。
颜霜鹿的眼睛有些肿,也没人关心她是怎么了。
阮清荷就坐在慕卿卿后面,对二人的关系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禁怀疑。
昭阳公主和颜霜鹿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就突然冷淡了呢?
公主如此良善,从不与人计较,一定是颜霜鹿做了特别过分的事。
突然,阮清荷脑中闪现一道精光。
难道……
那张纸条,是颜霜鹿写的?!
公主发现了颜霜鹿的真面目,这才开始冷落她,要和她断绝关系?
阮清荷因着这个猜测,震惊得目瞪口呆。
为了验证,下午的授课结束后,阮清荷还特意偷拿了颜霜鹿的抄写本。
由于是偷拿的,回到府中,阮清荷才敢拿出来细看。
那张纸条,她反反复复看过很多次。
凭着回忆,大概确定,那字迹和颜霜鹿的十分相似。
一想到是颜霜鹿在背后布局,阮清荷顿觉细思恐极。
她待在自己的闺房里,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直到婢女敲响她的房门。
“小姐,晚膳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吃吗?”
阮清荷根本没有心情吃饭,当即就跑去找自己的兄长阮英杰。
刚到阮英杰的院子,就看到下人抬了个女人出来。
那女人已经死了。
她衣不蔽体,身上有多种器具造成的伤痕,触目惊心。
腹部以下,更是惨不忍睹。
可想而知,她生前遭受过多么残忍的凌虐。
阮清荷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甚至,她还曾帮兄长一起骗过女人,把人诱来。
阮英杰收拾好后,才出来见自己的妹妹。
男子一袭玄色锦衣,容貌俊秀,且透着股格外病态的苍白,看着弱不禁风。
一双狭长的眸子,透着睥睨万物的倨傲和冷酷。
阮家兄妹自以为出身高门,将身份低于自己的人视为草芥。
兄长好玩女人,且有着极其特殊的癖好。
阮清荷有事求他帮忙,都会投其所好,帮他一起找女人。
她最近一次找阮英杰帮忙,就是为了那女学入学擢考一事。
她为了进女学,就让阮英杰想法子,允诺会送他一个女人。
那是商贾之女,阮清荷偶然间结识的。
那女人傻呵呵地以为能攀上世家千金,主动对她献殷勤。
后来,阮清荷邀那女子上门,直接将她送入阮英杰的“狼窝”。
阮清荷很害怕自己的兄长。
在对方的注视下,冷汗直冒。
她还记得,小时候,兄长故意把她推到池塘里,看着她在水中挣扎,露出森冷的笑容……
思绪回笼。
阮清荷鼓起勇气开口,询问正事。
“兄长,你真的确定,作弊一事,没有留下任何罪证吗?”
阮英杰病恹恹地抬了抬眼。
“你既信不过我,为何还要找我帮忙。”
“没有信不过,我只是……是有人威胁我,那人知道我作弊。”
阮英杰冷哼了声,甚是不屑地说了句。
“诈你的。”说完,他便兀自进了屋,没再理会阮清荷。
对于所有愚蠢的东西,他都不屑与之多言,
阮清荷习惯了兄长的冷漠,很快就离开了。
她以为,有昭阳公主相助,就能揪出那个写纸条威胁她的人。
却没想到,那人居然是昭阳公主的闺中好友。
她实在不确定,昭阳公主能否狠下心来对付颜霜鹿。
但她更没想到。
翌日,女学内,关于她擢考作弊一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并且,公栏上还张贴着当日她交给昭阳公主的纸条。
阮清荷进入女学时,本该直接去三尺堂,却看到一群人正站在公栏前,说着什么作弊不作弊的。
她对“作弊”二字甚敏感,当即身形一顿,心慌意乱。
那些贵女看到她,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打量,还有人窃窃私语,脸上堆满嘲讽和轻蔑。
阮清荷越发胆颤,直觉,她们方才在公栏看到的东西,可能与她有关。
她心跳得更加厉害,立马跑到公栏那边。
与此同时,那些贵女非常嫌弃地给她让路,生怕被她碰到似的。
阮清荷迅速扫视着公栏上的东西,某个位置上,正贴着一张纸条。
那一刻,阮清荷崩溃了……
“啊啊啊啊!”阮清荷像是疯了似的,扑到那公栏前,一把撕下那张纸条,揉成团,将其吞了下去。
众贵女花容失色,纷纷后撤好几步,生怕被阮清荷攻击。
阮清荷气喘吁吁地扫了眼众人,像是在寻找谁。
紧接着,她又气冲冲地跑进三尺堂。
所有人都去外面看热闹了,三尺堂内空无一人。
阮清荷又跑了出来。
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贵女们站在廊檐上,对着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我说呢,连简单的论语都背不全,居然有本事考进女学?原来是作弊进来的啊。”
“可怜昭阳公主,辛辛苦苦写好的罚抄,就被她给偷了,又被季掌事罚了一百遍呢。”
“阮家女,厚颜无耻。”
“藏得可真够深的,要不是今天被揭穿,我们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擢考作弊,罪同欺君,阮清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肯定会被开除女学籍的,季掌事呢,她怎么还没到啊。”
……
阮清荷站在廊檐外的空地上,听着那些贵女的指责和嘲讽,抱头大喊。
“住口,住口!我没有作弊,我没有!!我是清清白白考进来的,我没有作弊!!!”
贵女们纷纷表示不信。
“阮清荷,你当我们跟你一样蠢笨啊?
“方才那公栏上贴着的纸条,压根就没指名道姓是写给谁的,只提及有人作弊,还要那人去偷公主的罚抄。
“哪知你着急跳了出来,心虚地把纸条给吞了,是你自己坐实了这桩事啊。”
那贵女说完后,阮清荷瞳孔地震,全身发寒。
一步错。
步步错。
她方才确实是做贼心虚,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毁掉证据……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被冤枉,我听到你们说我作弊,我害怕,我……”
有人极其冷漠地打断她的话。
“行了,这些话,你留着去跟季掌事说吧。
“我们只是学子,可管不了你的去留。”
阮清荷脸色煞白,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她该怎么办。
她完了。
真的完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
“外面这么热闹啊,我就陪安阳去喂个兔子的功夫,你们就都出来晒太阳了?”
慕卿卿和慕辞一前一后地从侧边拱形门进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慕卿卿全然不知。
但,有关一大早就流出阮清荷作弊的事,她还是听了一耳朵的。
阮清荷听到声音后,像是突然灵魂归位似的,猛地看向慕卿卿。
此时此刻,她眼中乍现滔天愤恨怒意。
只见她以极快地速度冲到慕卿卿面前,一把揪住后者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