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
皇帝的身体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时常惩罚宫人,使得寝殿内外人心惶惶。
墨亦辰的眼睛并未完全坏死,在太医的诊治下,已经恢复了部分视力。
但信王那边的伤势想要完全痊愈,至少得需要几个月。
太子一党的人就计划着趁虚而入,抢夺信王的大权。
有些冒进之人就这么跌入温瑾昀的圈套之中。
不止没能动摇信王的权势,自己反而阴沟先翻船。
十一月底。
新法试行结束,正式在整个天启推行。
而那些还想要阻止的世家,都还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他们雇凶刺杀温瑾昀,其中还有人提议去雇佣九章阁的杀手。
然而,九章阁之前接过沐维清的任务,非但没能帮沐维清这个雇主杀了定北侯,反而还被半路冒出来的温瑾昀杀了几元猛将。
九章阁打开门做生意,当然也需要完成率做噱头。
哪怕酬金给得再多,也要量力而行。
温瑾昀这个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们九章阁没有十成的把握,就没必要自砸招牌。
是以,哪怕真有人出高价请他们刺杀温瑾昀,九章阁也无一人敢贸然应下。
杀手组织也是要面子的。
尤其是九章阁这种自诩天启第一的。
在提及拒绝原因时,他们没说是因为对方武功高,打不过,而是以不掺和朝廷纷争为借口。
于是,在高手稀缺的情况下,刺杀温瑾昀的任务次次都以失败告终。
而当他们转而要向安阳公主下手时,翻遍了整个皇都,也没找到公主的下落。
彼时,小公主已经到达了北境。
十二月的第五天,慕辞与裴护重逢。
许久未见,二人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裴护坐在床头,穿着普通低调,颜色却是她从未见他穿过的浅色,看惯他从前穿的黑色侍卫服,乍一眼还有些不习惯。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大漠的风吹日晒,令他的皮肤变得更加贴近古铜色,一双眼睛自带锐利,只有在看到日思夜想的小公主时,才稍稍有了些柔和。
而在他眼中,公主似乎长高,变得更加成熟了。
她不再是以往那个情绪不受控的小姑娘,分别近一年,再次见到他,她也没有立刻就哭鼻子,更没有像儿时那般,看到他受伤,就会抱抱他、安慰他。
果然如他所料,温太傅把公主照顾得很好。
思及此,裴护虽觉得欣慰,却也有种酸涩的惆怅感。
慕辞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目光落在裴护的腿上。
“阿护,你的腿……”她双手紧握,难以置信地看着双腿瘫痪在床的裴护。
他两条腿都被用木片固定着,床边还放着一对辅助行走的简易拐杖。
想到他这些日子的艰难,慕辞就红了眼眶,再也压抑不住那汹涌的酸意,鼻音夹着些微哭腔,颤声道。
“你的腿……是谁……是谁干的!”
就连早已知晓具体情况的楚安,真真切切地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震惊之色。
柳嬷嬷将裴护当做亲人一般,看到他弄成这样,只有心疼和不忍。
裴护冲慕辞笑笑。
“公主,属下的腿只是看着严重,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了,不信,属下这就走几步给您看看……”
说着,他就要起身下床。
“少主!”守在床边的陌生男人赶忙制止他。
慕辞也立马用言语阻止他胡来。
见他们都这般紧张,裴护脸上的笑意反倒更深了。
“真的没事。大夫还说过,要我平时试着走动走动,就像孩子学走路那样。”
说完这话,他又和慕辞介绍身边的人。
“公主,这是阿赞,随着我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阿赞是个皮肤黝黑、个头中等的年轻男子。
一听“好兄弟”这个形容,赶忙无措地摆手否认。
“不不不,不是兄弟,我们都是少主的手下,对了,公主……天启的公主殿下,得行礼的……”
阿赞之前向人请教过天启的见礼,可真的见到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公主,之前学过的东西,怎么都记不起来,只能行了个四不像的见礼。
慕辞从来不在意这些俗礼,更何况,她现在也只在意裴护的伤势。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他的伤势如何,以致经常做噩梦,不是梦到他断手断脚,就是梦到他七窍流血、朝不保夕,现在看到他只是腿有伤,而且还能痊愈,并无性命之忧,心里那颗大石头才算真正落了地。
什么阿赞,什么裴将军,她统统不在意。
她就希望阿护能好好活着。
她早就想过了。
就算阿护真的重伤成了个废人,她也能养着他,保证他衣食无忧。
慕辞一脸关切地对裴护道。
“阿护,你要快点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皇都。”
裴护暂时抛开肩上背负的仇怨与责任,对她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回应。
“属下……听公主的。”
一旁的阿赞闻言,显然不赞成少主这个决定,微微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
……
天启与北凉并不完全接壤,中间还隔着一条诸国公用、作为水路重要枢纽的骊江。
温瑾昀为裴护等人安排的这个地方名为“逍遥城”,就位于骊江边。
逍遥城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城池,而是约定俗成的口头之称,并不为朝廷所认证。
这一带本为未开化的山野地,几座山头错落有致地环绕着骊江,山水秀丽,风光甚好,非常适宜人居。
但因地处边境,常有战乱发生,就一直没有人居,连朝廷也将此地作为战争缓冲带。
后来,骊江水运滋养下,带起了一帮闲游的富商,他们在这儿占地建宅,自成逍遥城。
近年来,各国都在施行农商共重,毕竟,商人获利多,要上缴国库的税款也就相应增多。
能够在逍遥城占地自建的商贾,大多身价不菲,朝廷也就重视起来,大大加强了这一带的兵力部署,力求保护好这些“招财树们”。
当然,有来有往,逍遥城的商贾们每年都会无偿捐赠北境将士大批粮草。
因此,逍遥城虽非常靠近边境,却可以称得上是整个北境最为安定清净的地方。
重兵把守下,出入制度也相当严苛。
就连慕辞都是凭着“乐安先生”的令牌进来的,那些想要追击裴护的大漠人,压根进不来。
乐安先生,就是温瑾昀在江湖上的另一层身份。
他一年前在逍遥城买下了一座江畔小筑,自己都没住过,就先把裴护他们给安排进来了。
说是“小筑”,着实是自谦了。
这地方一点也不小,比乐安山庄大得多。
小筑内的下人都是温瑾昀的人,既知晓安阳公主将会和太傅成婚,就都默契地把人往主屋那边领。
楚安对此毫无异议,甚至双手双脚赞成。
毕竟,这也是大人的意思。
“夫……”一个紧张兮兮的小丫鬟差点喊漏嘴,赶忙改口为“公主”。
这也不是能怪她嘴笨。
她才十岁左右。
而且,在公主来这边之前,身边的人都用未来夫人称呼,小丫鬟一时改不了口,也正常。
慕辞没有在意这些细节,把其中一个小包袱拿出来,打开后,里面是一件男人的外袍。
柳嬷嬷看到后,满脸惊诧。
“公主,这是……”
小公主唇角一扬,“是太傅哥哥的衣服,我让楚安带出来的。”
她边说边把衣服挂在床边的衣架上,还学着温瑾昀平日里的动作,细心地把袖子上的褶皱拂平。
晚间,慕辞来找裴护一块儿用晚膳。
说起婚事的延后,裴护莫名有些庆幸。
但他面上并未表现出来,仍然以一个侍卫的身份,态度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越。
阿赞身为他的随从,明显地感受到,自从这位安阳公主过来后,少主的心情好多了。
在这之前,他还以为少主是个非常冷酷的人。
慕辞很关心裴护的腿伤,又想着他可能会不舒服,就没有问太多,只是默默关注着他平日的用药情况。
晚膳结束后,她拿起笔,给温瑾昀写了第一封信……
在皇都迎来第一场初雪时,这封信到了温瑾昀手里。
看到这信,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