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
宫人传完旨后,温瑾昀态度谦逊地接了。
后面的楚安急得直跳脚。
说什么公主要在宫中小住,一听就有问题。
公主既吃不惯宫里的东西,又不喜欢宫里的人,怎么可能待得惯。
再看自家大人,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温瑾昀温和有礼地对那传旨太监道。
“早前出府时,公主还没有在宫中小住的打算,自然也没带换洗的衣物,本官一会儿命人收拾收拾,有劳公公交给公主。”
那太监不好拒绝,躬身应下。
回到紫竹院,温瑾昀亲自收了几件衣物,还让楚安去取些安神香和备用药。
除此之外,公主每日都要喝药,药材全都整整齐齐地包好,要让那传旨太监一并带过去。
但凡能想到的,温瑾昀都捎上了。
另外还写了封亲笔信,让她安心在宫里小住,府中大小事都无需记挂。
等宫里那些人都离开了,楚安也憋不住了。
“大人,公主肯定不是自愿的!一定是您之前帮着惠王殿下,遭皇上怀疑了。
“可是……可是再怎么着,皇上也不能为难公主啊!
“皇宫那些人能伺候好公主吗?万一……”
楚安没敢往下说。
不好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万一就成真了呢?
热风中。
温瑾昀长身玉立,眸色黯淡,瞳孔漆黑寂灭,仿佛被夺去魂魄一般。
风吹起他的衣摆。
片刻后,眼底凝着的漆黑褪去,双眸重新恢复清明,变得温润如玉、毫无波澜。
……
皇宫。
福鸾殿。
柳嬷嬷焦急不已地来回走动。
“公主,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宫了?太傅知道吗?”
侍卫们守在殿门口,柳嬷嬷也不敢多说。
慕辞坐在桌边,并没有那么着急,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嬷嬷,不会有事的,你坐下歇歇吧,走来走去的,我的眼睛都要花了。”
柳嬷嬷可坐不住。
她时不时看向殿外,眼巴巴地盼着太傅能来救人。
温瑾昀托人带进宫的那些东西,全都被仔仔细细地检查过。
到了慕辞手里,除了那封亲笔信和话本,其他都没被扣下。
柳嬷嬷一边收拾,一边感慨。
“公主,太傅准备得很齐全,很少有男人这么贴心的。”
慕辞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温瑾昀做到这份上,没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这人说变就变,现在对你好,将来就未必了。
就比如皇兄。
以前事事顺着她,而如今,转头就能把她关在这儿。
可见,之前对她好,是因为她没有做什么让他不顺心的事。
皇后得知慕辞被强留在宫中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福鸾殿。
然而,没有皇上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出福鸾殿。
哪怕她贵为皇后,也还是被侍卫拦在了外头。
当天晚上,慕辞睡得很不安稳。
温瑾昀更是彻夜未眠。
次日早朝过后。
慕竟泫若无其事地留下温瑾昀议事。
“太傅,朕也不想用这种方式逼你。
“但朕若是不强硬一些,你总有手段阳奉阴违。”
温瑾昀目光淡然,身形如光风霁月般,俊朗翩翩。
面对“阳奉阴违”这么重的字眼,他没有任何解释。
慕竟泫又道。
“朕是皇帝,肩负着国家的兴衰、百姓的安危。
“追击裴护一事,是沐维清擅自行事,但他的本意是想为朕分忧,无可厚非。
“太傅你又做了什么?你派人一路保护裴护,此事若让漠王庭那些人知晓,他们势必会借机向天启发难。
“一个人和千千万万人相比,孰轻孰重,太傅分不清吗?
“惠王那件事,也是太傅你不义在先。”
说到此处,慕竟泫的情绪已经有些激动。
“众臣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
“朕给你大权,还将最疼爱的皇妹嫁给你。
“你要推行新法,朕全力支持,从未怀疑过你有什么企图。
“弹劾你的折子,朕从来不会多看。
“温瑾昀,你可有用同等的忠心来回馈朕!
“朕只是让慕珏铮一辈子老老实实待在惠王府,朕没有对他动杀心,你却不信朕,非要解了惠王府的禁!
“你觉得朕心狠吗?那你怎么不想想,朕当初被困东宫多少年!朕的外祖父一家,有多少无辜枉死的人!
“太傅,你是朕的人,朕不希望你还怀着妇人之仁,你可知朕的苦心!”
温瑾昀没有多言。
哪怕慕竟泫说再多漂亮话,也无法掩盖他身为君王的敏感多疑。
如果两个人的信任关系需要不断的解释来维系,只能说明这段关系并没有那么稳固。
温瑾昀只有一句。
“皇上想让臣如何?”
他不卑不亢、不骄不躁,面对着情绪不稳的慕竟泫,好似一个局外人,冷静得异于常人。
慕竟泫以那不容违抗的态度,命令道。
“朕要你撤回对裴护的保护,朕要你别再插手惠王的事,另外,你设在皇宫的所有眼线,必须全部撤离。若是做不到,朕也不放心阿辞继续同你在一起。”
温瑾昀不假思索地应了。
他拱手行礼,双眸半垂。
“臣,谨遵皇上旨意。”
慕竟泫又提出。
“口说无凭,太傅,立字吧。”
温瑾昀直起身来,声音沉稳不迫。
“臣可以立字,但臣有一问,不知臣何时能见到公主。”
“至少也得等你的人都撤回来。”
温瑾昀表面没什么波动,眸中却深藏起晦暗。
……
两盏茶后。
温瑾昀身着朝服,站在那福鸾殿的大门外。
一阵风拂面而过,掩去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
而此时,远处的树荫下,站着白宛儿主仆二人。
“小姐,我们不是要给安阳公主送……”
“嘘!小点儿声。”白宛儿生怕被人听见,责备地瞪了眼婢女。
婢女悻悻然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白宛儿只能看到温瑾昀的背影,心还是止不住怦怦乱跳。
阳光下,他身形高挑,气质卓绝。
闺中小姐们都听闻过这位太傅的好名声。
状元出身,才华斐然,容貌也是俊美无双。
七岁那年,她还是个贪玩的孩童,不小心撞上了来拜访父亲的客人。
那少年一袭淡青色的长衫,眉宇温和,哪怕被冲撞,也没有任何恼意,而是真诚地询问她有没有撞痛。
父亲严厉地让她赔不是时,少年笑着说没事,那双眼睛总是温柔地弯着。
后来得知,他就是年纪轻轻就进入翰林院的状元郎,她便越发钦佩。
随着她慢慢长大,她几乎要淡忘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在后宫中得见。
这点心,原本是要送去御书房的。
半路听闻温太傅来了福鸾殿,她才中途折到这儿,借口给公主送些过来。
父亲要她入宫为妃。
所以,她对温太傅没什么旁的心思,就是想再看他一眼,想知道他长大后是什么模样。
但她等了许久,也不见男人转过身来。
他就站在殿门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白宛儿站得吃不消了,才鼓足劲儿,主动走过去。
她假装是来给公主送点心的,但没有慕竟泫的允许,这点心自然没能送进去。
不过,她还是如愿看清了温太傅那张脸。
和她记忆中一样俊美,可眼神却没有她记忆中那么宁和温润了。
他平视前方,目光辽远,眼中装不下人和物。
哪怕她一个大活人忽然出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白宛儿有些失望。
她是多么喜欢他那双温柔的眉眼啊。
……
福鸾殿内。
慕辞并不知道温瑾昀在外面。
她昨晚睡得不好,精神恹恹。
之后连着几天都是如此。
人睡不好,身体就易亏损。
炎炎夏日里,冰块供不应求。
慕竟泫疼爱慕辞这个皇妹,宫人也就不敢怠慢。
福鸾殿的冰块,从早到晚,从未断过。
内务署为了讨好这位安阳公主,还特意加了量。
柳嬷嬷早就说过冰块不用太多,宫人却以为她是表面客气,依旧我行我素,每天乐此不疲地加冰块。
于是,入宫不过半个月,慕辞就病倒了。
慕竟泫知晓后,赶忙抛下手中的国事,匆匆忙忙地摆驾福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