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说玛罗吉的城主有多么慌张,这是没有的,他相信自己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虽然他和他的法师,他的守卫都被击溃了,但这里有谁呢?一群站在中立或是偏善良阵营的游侠、佣兵和牧师,还有维尼托僭主的儿子,以及精灵。
哪怕他之前已经出言恫吓,发誓要让所有可能影响到瑞芬与玛罗吉联姻的人和事情消除得干干净净,但他没成功不是吗?他已经失去了威胁性,这些人是不会因为一桩还未完成,造成危害的罪行来审判他的;而大灾变后,精灵们的地位更加超然,直白点说,他们不会轻易干涉任何人类社会中的大小事务,除非某些人类的行为严重到让他们无法忍受;至于维尼托僭主的小儿子……不是长子,就意味着他没有继承父亲权利与财产的权利,只是婚床的意外产物,继承人的备胎,一个可能用来抚慰母亲的小动物,换而言之,就算这个不具有权利与义务的孩子不幸死在这儿,玛罗吉城主也未必需要付出什么沉重的代价。
更不用说,即便维尼托要比玛罗吉更强大,更富有,更著名,它在名义和实质上都不能说是属于维尼托僭主的——僭主本来就是一个具有攻击性与羞辱性的名词,但玛罗吉,它完完全全属于玛罗吉城主,他的死亡会导致怎样的结果谁也猜不到。
唯一值得他担心的就是这些人会破坏他女儿与瑞芬的婚事。
“你女儿呢?”精灵弯下腰来问道。
“在她的寝室里。”玛罗吉城主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您以为我会做什么?她终究是我的独女。”
“我们要去见见她。”精灵说,不是询问,是确认,城主沉默了一会后,答应了,“他们之中还有男人。”堪加提醒道。
“没所谓了。”玛罗吉城主说。不过精灵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最后前往这位城主之女寝室的只有亚历克斯和三位女性,女船长、精灵和艿哈莱,艿哈莱主动请缨——她和城主之女也可以说是半个朋友,玛罗吉的贵女们近年来出外的机会越来越少,但阿芙拉的神殿肯定是她们经常需要造访的地方。
玛罗吉城主无论为人如何,他对仅有的女儿还是相当宠溺的,路娜和她的父亲一起住在高塔里,房间仅次于城主,在走过空旷的广场,在鳞次栉比的箭塔的注视下,穿过如同密林一般的柱廊,踏上盘旋向上,似乎永无至今的狭窄楼梯时,伊尔妲不由得好笑地想道,在这样紧密的戒备下,也只有城主亲自将人带进高塔才有可能造成现在这样恶劣的后果。
他们在另一个法师的监督下——玛罗吉城主客客气气地提出了请求,他们也答应了,才走进了路娜的房间。
我们之前说过,路娜确实是个美人,尤其是她没有被什么人挟持着的时候,侍女们服侍她沐浴过,又吃了一些食物,喝了水,换上了柔滑的丝绸衣服,她的长发被重新熏干,梳理整齐,点缀着珠宝,除了那个肚子,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傲慢的,只是在看到亚历克斯的时候,她的眉毛令人惊讶地挑到很高,也露出了戒备的姿态。
“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亚历克斯说,在漏斗森林的时候,她的状态很差,贝印对他们充满敌意,他没有找到机会,但现在,虽然手段有些不太友好,但他又何必太在意对方的想法呢?“有关于你孩子的父亲。”
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路娜竟然摆出了一幅极其厌倦的神情,“你要知道什么?”她爽快地说:“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
“我还以为……”伊尔妲说,但随即就被亚历克斯打断了:“名字?”
“他的成员们喊他首领,他在我面前自称菲戈,”路娜说:“但我想那大概不是一个真名,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呢?”
“继续说。”
“我父亲完全被他们迷住了,一个,或是许多个剧团成员,”路娜说:“还有这座高塔的守卫们,他们通宵达旦与她们交缠,厮混,他们拥有的特权越来越多,在她们服侍我父亲的时候,也会给我跳舞,唱歌……”说道这里,她竟然笑了:“她们都是女人,父亲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警惕心,他大概没想到,女人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还有呢?”
“菲戈是个谨慎的人,虽然他——他和我有着相当亲密的关系,”路娜抚摸了一下肚子,“但他很少和我说他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的戏法玩得很好,也是个残酷的人,剧团成员对他充满了畏惧,对他惟命是从。”她回忆道:“他非常强壮,身上没有明显的瘢痕,十分……热情,也许你们不信,但我,哪怕没有经验,我也能看得出,他和我的父亲,可能还有我的未婚夫,没有什么区别。”
“原来你知道!”艿哈莱不由得叫道:“那么你又怎么将自己……”交给这么一个人?
路娜转过头来看着她:“因为我很无聊啊,艿哈莱,”她平静地说:“有时候我甚至会怨恨我的母亲,因为她坚持让我学会思考,如果我的头脑能够如父亲期望的那样简单,我就不会那么痛苦——我能看到我的将来,如同泥沼,你逐渐沉没在里面……”
“等等!”伊尔妲不禁喊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回答她的是亚历克斯,这位容貌秀美的年轻人难得地给了她们一个笑容——满是讥讽的那种,“她的生活宛如死水,相比之后也是,所以,当有人向她伸出手,无论是要把她牵到天堂,或是推入深渊,她都愿意试一试,我只奇怪一点,女士,”他说:“你如何肯定经过了这一番后你的生活依然会一成不变?”
路娜骄傲地笑了笑:“我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唯一的女儿,”她说:“瑞芬也需要我,只要他们还想要玛罗吉。”
亚历克斯听到艿哈莱在长长地叹息,倒是伊尔妲,她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我们来这里,还有个原因,女士,”她说:“我建议您和我们一起离开。”她和善地劝说道:“之前也有一些受害的女孩,她们已经决定去碧岬堤堡,或是克瑞法……”
“我不会离开的,”路娜打断了她的话:“我的冒险已经结束了,并不令我快乐,我已经接受了父亲的建议,放弃这个孩子,然后和瑞芬的公爵结婚。”
伊尔妲更加迷惑了:“但……”这桩婚事不成功的可能性太大了。
“我知道那些女孩,”路娜说:“她们只是菲戈用来迷惑旁人的挡箭牌和摆脱地底怪物的诱饵罢了。”
自从进了房间,就一直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的女船长突然开了口:“也就是说你知道?”
“我知道啊,”路娜用那种一贯的淡漠口吻说道:“菲戈没在这件事情上隐瞒我。”然后她就被女船长的神色吓了一跳:“你想干什么?”
“我们能干什么?”女船长说,“看来你也并不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可没强迫她们跟剧团走,何况那也是菲戈……和那些人做的。”路娜说,伊尔妲焦躁不安地移动着双脚:“这样说吧,”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都变得冷硬多了:“你父亲的企图已经失败了,你们与瑞芬的婚事是否能够达成也说不定,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我已经试过一次了,跟着陌生人离开玛罗吉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路娜厌烦地说道:“我要留在玛罗吉,无论婚事是否进行——我也许会受到一些惩罚,但父亲的继承人只有我,我将是玛罗吉的主人,他允诺我的。”
“既然这样。”亚历克斯说:“那么我们就没什么问题了。”他率先走出房间,然后是早就不想继续待着的女船长,之后是精灵伊尔妲,艿哈莱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叹着气向路娜告了一声别,很显然,之前的事情已经彻底地摧毁了路娜对外界的好奇与向往,她的傲慢可能只是为了伪装——遮掩她的恐慌,她就像是一只无毛的幼崽,感受到巢穴外的风雪后就立刻缩回了温暖的窝,再也不愿意离开半步。
只是……看玛罗吉城主的态度……这个巢穴也未必能是她的安身之所。
“玛罗吉城主毕竟是她的父亲……对吧。”伊尔妲说。
“如果你要在人类中找你想要的那种高尚纯洁的情感,大概不可能,”亚历克斯用一种温和得虚伪的语调说道:“事实上,人类很少会保持一段对他们毫无利益的联系,他们但凡付出,就必然要得到回报,只是回报的方式与结果不同,钱财、权利或是欲wang——父母对孩子,孩子对父母也是如此,一旦他们发现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迅速地收回所有的特权——包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