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
黑虎的啸声在夜空中回荡,山林间有夜行禽类飞动的声音,不远处苞米地里更有野兽穿行的声音。
不管在家的时候想得多好,可真当事到临头时,朱家祖孙三代心里都不免有些忐忑。
朱大山、朱爱国双双将猎枪从身上摘下,朱江虽未曾墩刀,但也紧张地把侵刀、手斧全都亮出。
大战似一触即发!
可突然,黑虎把嘴巴一闭,啸声戛然而止。
朱家三口齐齐一怔,只见黑虎回头,望着他们。
朱大山以为这狗是在等自己的号令,当即右手持枪,左手摆臂往前一挥,道:“上!”
黑虎仿佛听明白了,转头向前,迈步奔跑,同时还发出一连串的叫声。
说来也怪,黑虎一叫,大胖、三胖相随而出。
朱爱国有些激动,一直前面对朱大山说道:“呀,爸,狗都出去了!”
“嗯呐呗。”朱大山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笑道:“这三条狗真不错。”
说着,他转头向朱爱国、朱江炫耀道:“这仨狗,都是我去赵军家,我自己挑的。”
“爸,你真行。”朱爱国很配合地夸奖他老子一句,可朱江却在旁边插话道:“爷呀,咱们快撵吧。”
“嗯呐。”朱大山不爽地斜了自己孙子一眼,说道:“
你把那刀啥的收起来,用不着,你打着电棒照着点道就行。”
朱江闻言,便按朱大山说的,把手斧、侵刀都收起来,然后从挎兜子里拿出手电筒,为朱爱国、朱大山照着前路。
就这样,朱爱国端枪顶在最前面,朱大山在中间,朱江落在最后。
祖孙三人进了苞米地,在排排苞米缝隙间行走着。
在苞米丛中行走,身体难免刮到苞米叶,三人走得很慢,也很吃力。
而有苞米阻隔,三人早已看不见狗了,但黑虎一直在叫,就像是在给他们指路一样。
“那黑狗祸害人,归祸害人,但出来打猎,是真不错哈。”行走途中,朱江忍不住夸了黑虎一句。此时的他,竟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一家人能把黑瞎子给打下来呢。
“你岁数小,你不懂。”在朱江前面的朱大山回身,好像他啥都明白一样,告诉朱江道:“你看那黑狗先出去的,它一叫唤,那俩胖家伙才跟出去。爷告诉你,按他们打围的说,那黑狗是条头狗。”
“爷,你真厉害,这你都知道。”
“那是。”朱大山得意地一笑,道:“我年轻的时候,赵军他爷上山打猎,我还跟揍儿了呢。”
“爷,啥叫跟揍儿啊?”
朱江倒是不懂就问,朱大山却是不懂也敢答。可他刚要开口,四周却寂静下来。
“呀!”朱爱国一愣,忙回身问朱大山,道:“爸,那黑……头狗咋不叫唤了呢?”
“这个……”朱大山脸上笑容一敛,眨了眨眼睛,头脑中灵光一现,急切地说道:“快走,那仨狗肯定跟黑瞎子干起来了。”
说到此处,见儿孙不信,朱大山还解释道:“你们想啊,那打一块儿去了,还咋叫唤了?”
“不对吧?”朱爱国皱着眉头说:“那年,老王家和老秦家两帮狗打仗,不也叫唤么?”
朱大山闻言,沉默了半秒,但仍嘴硬地道:“那狗跟狗掐架,能跟这一样么?那黑瞎子多猛啊!”
说着,朱大山冲前边一指,转移话题道:“别说没用的了,快走。刚才声就搁前头没的,咱爷们儿过去,给黑瞎子打死,咱好回家睡觉。”
“好。”
这三人加快了脚步,穿苞米丛往前走。
与此同时,黑虎已从苞米丛中跑出,但它跑的方向,却是永安屯的方向。
而在黑虎身后,大胖、三胖一路相随。
如果黑虎此时还叫的话,朱家三口肯定知道狗跑了。可绝就绝在,它不叫!
所以,朱家祖孙三代,仍在苞米丛中穿梭。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個小时又过去了。三口人又困又累,直到来在一片空旷地。
这里原本也都立着苞米,可被黑熊祸害了一顿,才使这一片苞米全都倒了。
三人坐下休息,看着倒伏的苞米,朱爱国气得不打一处来,看着周围对朱大山、朱江道:“这旮沓昨天还好好的呢,肯定是刚才让黑瞎子祸害的。”
“嗯呐。”朱大山赞同地点头,并补了一句道:“刚才那仨狗,肯定是奔这儿来了,把那黑瞎子给惊走了。”
都这时候了,这老头还夸呢。
“爷!”朱江忍不住问道:“那狗呢?咱都找多半天了?咋还没影呢?”
“你这孩子啥也不懂。”朱大山批评了朱江一句,向旁边一指,那里苞米没倒这么多,但却倒出了一条小路。
就听朱大山说:“看见没?黑瞎子是奔那儿走了,那仨狗指定追过去了。”
说完,朱大山接过朱爱国递过来的军用水壶,拧开盖,仰头喝了两口水,然后把水壶递给朱江,又道:“咱爷仨再歇两分钟,就赶紧追。”
“行!”朱爱国应了一声,然后从朱江手里接过水壶开始喝水。
这时,朱江向朱大山问道:“爷,这黑瞎子胆要杀下来,咱是不得给赵军一份呀?”
“那必须的呀。”朱大山一抬手中枪,示意道:“不但得给赵军,还得给陈大赖跟大裤裆呢。”
“那还剩啥了?”朱江一听,感觉有些不值,自己爷仨辛辛苦苦一晚上,杀着黑熊胆还得分出去三份。
“不能给他们太多。”朱大山道:“要是这胆卖一千块钱,就拿出二百来,给他们分。要能卖两千,就拿出来……”
“爸!”一看那爷俩都研究上咋分钱了,朱爱国忙在一旁阻拦道:“咋分,等回去再说。咱先往前撵吧。我这上班累一天了,赶紧打完了,好回去睡觉啊。”
听朱爱国如此一说,朱大山、朱江双双起身,各拿武器、手电筒,沿那黑熊趟出的小路前进。
可此时,黑虎、大胖、三胖已经回到了赵军家,趴在院子里睡上了。
狗认家,上山的猎狗更认家。
这也是当初赵军带回大胖等四条狗后,留它们在家养了半个多月,才敢往出带的原因。
如果朱大山听赵军的话,把小熊、白龙带着,然后再配上大胖它们。
这样牵着狗到了苞米地,小熊闻见黑熊或野猪的气味,一开声,带着狗帮追上猎物干起来,大胖、三胖也不会跑。
可朱大山偏偏慧眼识狗,不要小熊、白龙,偏偏点将黑虎。
这样一来,他领去的三条狗,一条奸、两条滑,能给他干活才怪。
但这祖孙三人,还不知道那三条狗已经跑回家了。他们把二亩地翻了个遍,等天都亮了,也没找着黑瞎子和那三条条狗。
“完了!”回家的途中,朱大山一脸的沮丧,懊恼地说:“这下给人家狗整丢了,可咋跟人家交代啊?”
说着,朱大山想起了自己从赵军家走前,曾和赵军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把狗给弄丢。
这回打脸了,打的还是老脸。
这时,赵军也醒了。虽然他放心黑虎和大胖它们,但狗被别人领走,他这个主人怎么也睡不踏实。
早晨一醒,第一感觉就是想上厕所,赵军从炕上起来,趿拉着鞋出门。
可他刚推开门,就险些被黑虎扑了个跟头。
“回来啦!”赵军面上一喜,一手抱住黑虎,一手揉着它的脑袋,而黑虎却撑着脚往上扒,想去舔赵军的脸。
赵军把它推开,往旁边一扫,见大胖、三胖也都凑过来了,心里顿感无比踏实。
赵军在门口坐下,和三条狗互动了一会儿,然后才拽着黑虎后脖子,将其拽到狗窝前,使链子拴好。
两条链子,双重保险,绝不能少。
锁上了黑虎,赵军才带着大胖、三胖,往它俩的狗窝前走去。
可半路,赵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到仓房门前,将门拽开。
门一开,青龙、黑龙双双蹿了出来。此时,青龙已经有半米来长了,而黑龙是母狗,略小一些。
赵军没理一直往自己腿上扒的两条狗,抻脖往仓房里看了一眼,直到看见一只大公鸡和一只老母鸡站在破旧的板凳上,他这才安心。
他倒不是不放心青龙和黑龙,这两条狗从小就跟那三羊俩鸡在一起生活,它们不咬鸡,也不咬羊。
只是赵军担心的那黑虎,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狗。
见两只鸡都在,旁边围栏里的小鸡雏也都挺欢实的,赵军这才放心地把仓房门关上,然后将大胖、三胖拴好,才带着青龙、黑龙出门。
来在茅房前,赵军伸手往旁边的杨树根下一指,告诉青龙、黑龙,“坐!”
一声令下,两条狗乖乖坐在树下,目送赵军进了茅房,等着赵军出来。
赵军没敢耽误太久,速战速决地解了个小手,就出来了。
赵军倒不是怕青龙和黑龙跑了,他知道自己不出来的话,这两条狗绝不会走,而且会像护卫一样,守在茅房外。
有它们守着,其他人,不管是谁,都别想进这茅房。
等赵军出来以后,带着两条狗往屯西边走,直来在朱大山家门前。
刚到院门口,赵军就闻到老朱家屋里传出来的香味,而且,还是炖鸡肉的香气。
赵军一怔,喃喃自语道:“这条件挺好啊,大早晨就吃鸡。”
说着,赵军抬手,冲朱家院门口一指,道:“坐!”
青龙、黑龙闻声,跑到朱家门口,双双一转身,背对朱家院子,一左一右地坐在门口,就像两尊门神一样。
赵军走进朱家院里,喊道:“谁在家呢?”
赵军话音刚落,就见王娟从屋里出来。
王娟一看是赵军,当即笑道:“小军呐,起这么早呢?”
“婶。”赵军和王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被王娟硬拉着进了屋里。
一进里屋,看着那冒着热气的大锅,赵军笑道:“婶,咋大早晨起来,就杀鸡呢?”
赵军此话一出,王娟脸上笑容一滞,这鸡是昨天被黑虎咬死的那只,昨天立秋吃饺子,就没来得及吃鸡。
但王娟也含着眼泪把鸡毛褪了,将鸡腹打开时,发现里面还有一嘟噜没成型的鸡蛋呢。
这鸡要不死,还能下老多蛋呢。
可事已至此,王娟只能把鸡肉用凉水拔上。
而昨天夜里,朱家三代人出外“征战”,王娟在家也睡不踏实,一直熬到天亮不见人回来,她倒反而放心了。
因为就算有意外的话,也不可能仨人都有意外。而现在无一人回来,王娟猜测是他们打着了黑熊,正拖着黑熊往家走呢。
毕竟这时候,不像冬天路上有雪,拖着黑熊在土道上行走会很吃力。而且天气热,一走一身汗,难免要慢一些。
想到此处,王娟便起锅烧油把鸡炖了,想着那祖孙三人回来,好好犒劳他们一下,让他们美美吃顿鸡肉再睡觉。
而此时见赵军来了,王娟心里满是感激,心想要不是赵军借狗,她家里的男人们也不能杀下熊胆。
“婶啊,快别忙活了。”赵军一听王娟还要烧水给自己沏茶,连忙出言阻拦。其实他来,就是想告诉朱家一声,狗都自己回家了。
至于打黑熊的事,赵军不用问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没事!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王娟笑着对赵军说:“今天婶炖鸡了,一会儿你就搁家吃哈。”
“不行,不行。”赵军闻言,连忙起身要走,并对王娟说:“婶,我来就寻思告诉你……”
赵军话未说完,就听窗外传来了声声狗叫。
赵军一惊,忙转身向外跑去。而王娟把手里水壶往灶台上一撂,也跟着赵军来在了屋外。
此时,朱家院子里,一公、两母三只大鸡惊慌地上了墙头。
而在院门口,朱家三人被青龙、黑龙拦下,两只狗弓着身子冲着三人叫嚷,还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谁家的狗啊!”朱大山冲左右摇头喊道,他昨天到赵军家时,青龙、黑龙还在仓房里关着呢,所以他不知道这两条狗也是赵军养的。
“过来!”赵军站在院子里大喝一声,两条狗转身跑在赵军身前,坐在地上等着赵军发话。
赵军迎着朱大山等人走去,两条狗便起身跟上,就像两个小跟班一样。
“舅爷!叔。”赵军先跟两位长辈打了招呼,然后冲朱江一笑、一点头。
可朱家三人看着赵军,却都一言不发,只尴尬地点头回应着。
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黑虎、大胖和三胖自己回家了,他们都以为狗一路撵着黑熊上山了,于是还往山里走了一段路。
而且,三人一边走,还一边吹口哨叫狗。一直到把腮帮子都吹疼了,也没见着狗回来。
所以,祖孙三人认定,从赵军家借来的狗,被自己家给弄丢了。
这就使得,他们见赵军时,很是不好意思。
这时,王娟到门口,往三人身后张望一眼,不见有东西,便看向朱爱国问道:“黑瞎子呢?”
“啥?”朱爱国一愣,不知道王娟在说啥呢。
“娟啊。”朱大山先反应过来,对王娟说道:“先别问了。”
听公公这么一说,王娟脸色一变,心里顿时感觉有些不舒服。
但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想到,公公可能是看赵军来了,又怕赵军跟自己家分肉、分熊胆,所以才提不起熊瞎子的事。
没错,王娟就是认定自己家人已经打着了黑熊。
而且,王娟是个讲究人。在她看来,此次能杀下黑熊胆,自己家必须得感谢赵军,这么藏着、掖着的,不好。
朱大山不知道自己儿媳妇心里的戏有多少,只对赵军说道:“赵军呐,舅爷跟你说个事。”
事到如今,朱大山也不打算瞒着了,硬着头皮和赵军说:“你家那三条狗……”
赵军笑着接茬道:“回去了都!”
“没回来。”朱大山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但瞬间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看着赵军,问道:“狗回去了?”
“啊!”赵军应道:“我来,我就寻思告诉你一声,那三条狗都回我们家了。”
朱家祖孙三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朱大山皱着眉头,问赵军道:“啥时候回去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赵军说着,就感觉朱大山脸色有些不对,便向他们说道:“舅爷,我妈还有点活,让我帮她干呢,我就先回去了哈。”
朱大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也没搭话。但赵军不以为意,又对朱爱国说:“叔,我走了哈。”
说完,赵军也不能朱爱国回话,便转身对王娟说:“婶,谢谢你了,但我今天就不在这儿吃了哈。”
此时,王娟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对赵军有愧,听赵军如此说,忙道:“我那鸡快炖好了,我给你盛点回去吧。”
“不用,不用。”赵军连忙摆手,并往院外走,在经过朱江时,还冲朱江一点头,然后带着青龙、黑龙,快步就往家的方向走。
王娟从院里追出来,冲着赵军背影挥手道:“赵军呐,有空来哈。”
说完,王娟回身对朱爱国道:“你看,人家孩子走前儿跟你们打招呼,你咋不说话呢。”
朱爱国熬了一夜,脸色有点发白,此时有点潮红,深深地看了王娟一眼,叹了口气道:“脑瓜子浑浆的,没反应过来。”
说到此处,朱爱国抬眼看了眼赵军离去的身影,还有那跟着他的两条小狗,说道:“这孩子是好孩子,但他家狗可不咋的。”
他可是忘了,他曾夸过黑虎好几次呢。
王娟闻言一愣,但想起昨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便摇头道:“不就咬死只鸡么,那鸡,我都给你们炖了,老香了,就当给你们庆功了。”
见三人都不搭话,王娟又笑道:“就一只鸡,跟黑瞎子比,哪大?哪小啊?”
王娟说完,就见朱大山、朱爱国父子俩,都愣愣地看着自己。
王娟有些发懵,但听朱江说道:“妈呀,哪来的黑瞎子呀?”
……
十多分钟后,小鸡炖蘑菇上桌,满满一大盘子摆在炕桌中央,香气扑鼻。
但朱家一家四口,谁也没动筷子。
突然,朱大山抬手一拍桌子,喝道:“吃饭,吃饱了,我特么找人要俩炸子去,非给那黑瞎子崩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