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烈,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奔逃出来。但,将军府?这是完全不挨边际的呀?而八年前的那一夜,引她到寰亭的,的确是类似的悸动没错……寰亭?“翎儿,叫你的车夫停车,快一些,叫他停车!”
“姐姐?”
“我要进你的将军府,你知道吗?寰亭呀,我们一齐更名的那个寰亭!”
冥冥中,真有一只巨手的操弄罢,否则,怎会如何诡谲得巧合?“姐姐是说……”蓝翎大眼圆睁,既惊且疑,“那个寰亭?!”
*进府的脚步是杂沓的,无视下人诧异困惑的目光,姐妹两个疾奔向目的地——卫宇大将军府的后花园。清凉如水的月华下,群芳散尽的花园里独余几枝傲霜妙菊展娇吐蕊,松竹柏榆剪下大片月影,投至潺潺未绝的溪水中,流延出月夜下的安和静谧。行走在前的蓝翾脚步倏然一顿,入眼的一切令她心头的惶悸更甚,她确定了自己的猜度。美眸将园内的景致缓缓浏览仔细,花,树,溪,石,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到了那怪石堆积的假山底下,向上,向上,再向上,最后是“寰亭”,由柱,及梁,及四角的飞檐,最后是那两个镌刻在横上匾由她亲笔书写刻意模仿先前字体的大字,那个“寰”字,不依然是在月光下跳跃的么?历史是在重演还是回放巧合?是试图拨乱反正还是别有天机?是来接她这个误闯他人世界的人回去了么?她向前迈了一步。“姐姐!”
停在她十步之外的蓝翎惊恐地叫:她的姐姐啊要舍她而去了?“翎儿,出去罢,看住你的家人,暂时不要过这边来。”
她后脊挺硬,仿佛如此,便可以使自己的心也硬了,不回头,不能回头,第二步迈出。“姐姐,你忘了我们到了寰界是借了别人的身体替代了别人的灵魂么?你这样回去,万一你现在的躯体在时光隧道中遭到破损,而那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你原来的躯体怎么办?”
“戎晅可以完整无虞地来回,我自然也可以,至少,我要试一试。”
这个地方,她找了太久,在初至寰界时,她曾如此疯狂地寻找过它。怎会轻易放弃?第三步,第四步……“姐姐!”
蓝翎泪作雨流,拿袖作帕毫无淑女气质地拭了又拭,总赶不过它喷涌的迅速。“翎儿。”
她泪悬于睫,声哽于喉,“好好照顾自己!”
第七步,第八步。“姐姐!”
跺足,咬唇,小脸已是梨花带雨。“翎儿求你,不要走,留下来。”
“翎儿,你长大了,已为人妻,且将为人母,你生命中最亲最爱的人都会陪着你,让姐姐走得安心,好不好?”
第十步。“我不要!”
蓝翎掩着耳,闭着目,不愿听到决别的话,不愿看到决别的影。生离死别,人生最大悲事,而若这趟生离成真,与死别何异?时光隧道,不专为她们而开,自此绝无见期。“翎儿……”傻瓜,与你共度人生的人不是我啊。只要两步,她便将置身月华的阴影中。月下两人,一个面亭而立,背直如山;一个面山而泣,语不成声。离上心上秋,这次第,岂是一个“愁”字能道尽的?“淼儿!”
忽有一人影飞奔而至,仓惶恐惧。他为何会来?为何要来?刹那间,蓝翾几乎是重温了冰冷的刀刃割裂肉体的痛楚,猝然大喊:“不要过来!”
疾奔的人影在假山下戛然而止。随后的厉鹞拥住泪人儿似的妻子,后者哭倒在丈夫怀中,他径自抱她而起,离了这伤透妻子心灵的不祥之地。*“淼儿,你,你来此做什么?”
戎晅的声音是颤栗的,他有所觉,又不信所觉。当一直在暗中随护的钭溯来报懿翾夫人的离奇行踪时,那种只有在五里坡看见她血淋淋倒下时才有的恐惧再次攫获心神。会是他想的那样吗?会么?会么?会么?蓝翾缓缓回眸:“你怎么会来?”
他那堪与天上寒月一较光华的瞳眸惊疑不定,只管问:“你到底来此做什么?”
“我……”她微仰螓首,望那俯瞰尘世的皎皎明月,“我请月神送我回家。”
“淼儿,你在说什么?”
戎晅忍住心悸,扬起双臂,诱出怀抱,“下来罢,你站得太高了。”
“阿晅,如果八年前的中秋夜,你不曾出宫祭母,不会遇上伏击,也就不会误闯时空,我们也不会相逢。今天的你我,仍各自活在各自的时空里,仍是两个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的个体。那样的我们,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她问。“淼儿,如果从头来过,我仍愿受那几刀,挨那几掌,只要与你相识。在未遇你之前,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你救活了我,怎可能残忍的情愿不曾相识?”
他大吼,吼出了此刻满心的惶惊,“我知道我先前的作为伤了你,你先下来说话,好么?”
“不好。”
她与他四目相对,盈盈秋水读懂了他的寒月幽潭,“阿晅,谢谢你爱过我。未来的人生无论怎样,你的真心相待我都会记得。”
未来的人生无论怎样?她未来的人生该与他一齐的不是么?“淼儿,你下来,我们慢慢说,好么?”
他不知疲倦地展开双臂。“不好。”
她苦笑,极苦,唇齿皆因这苦而僵涩,“放手吧,阿晅。”
放手?放什么手?“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如你在咎界时注定要回到寰界一般,我还是要回去的。”
“不!”
戎晅凄厉大呼。他甫要跃身,忽闻她幽幽道:“这是对你驿我都最好的结果。我永远无法接受我的丈夫有其她女人的事实,你惟一能做的,却是尽可能的出现在我的床上。而这你惟一能为我做的事情若为你那些女人做了,她们尚会感恩,尚有满足,我却只会在意你的满园春色,在意你躺在别的女人床上的那些夜晚。长此以往,你会生厌,我会生倦,我不愿有朝一朝看到你厌烦了的目光,也不愿有朝一日会拿一张倦烦的面孔对你。”
“好,从今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亲近别的女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只要她下来,只要她留下来!她螓首微摇:“你做不到的。不要急着辨白,你的确做不到的。在五里坡你曾有类似的诺言,回来后你可曾做到?于你来讲,她们是你理所当然可以享用的,有谁会放弃你理所当然的权力?记住,不要在情急之下对女人轻易承诺,你只是权宜之说,女人却会信以为真。我要的,你永远给不起。”
戎晅心志欲裂,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喊:“我做到了,做到了呀,淼儿,我没有再碰过她们,敬事房的宫簿可以佐证,我向月神发誓,我没有碰,没有碰她们……”做到了又如何?能有多久呢?一日、两日还是一月、两月?或者一年、两年?然后一切再循环往复,直至彼此生厌生倦?她以最后地眷恋,凝视着他在银色月华下雕塑般俊美的脸容,这是她的丈夫,她至今唯一爱过的男人,缠绕八年,真正的夫妻缘分不过一载光阴,中间,还掺了分隙离别,隔亘着浩渺时空也能相识相见,却终究是缘深情浅罢?那张脸渐渐朦胧,因为泪迷了双眼么?她眨下蕴积的泪,眼前依然模糊难辨,倏地抬头望月……是月!银白的月,涂上了一层赭红的色泽,将天与地由染成昏黄,万物因此不再清晰。此情此景,如此熟识……果然,他们缘尽于此。“阿晅,再见无期了!”
她几乎能感觉到身边一股旋流的涌起,抬足迈出一步、两步。“不——”嘶厉的声起处,假山下人影飞起,扑向了那一柱由月泻下的诡光中的纤细人影。然而,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反弹而来,将他的身形弹飞出去,待他脚步踉跄下站定,亭下,已空无一人。“淼儿!”
戎晅心神如陷入重重地狱,“淼儿,淼儿——”他仰天哀恸嘶吼,其状如狂如魔:“啊——”突地,他喉间咸腥翻涌,压抑不及,一道艳红的血线喷薄而出,随即,喷薄不止。“王上!”
几道疾影接住了主子颓倒的身躯。他们头顶,一盘银月俯瞰世间,冷眼旁观。这苍茫翰宇,造化玄奇,又能抚慰得了谁的心伤,顾及得到谁的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