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颗绿叶白杆的青菜显得那么普通,却又不普通,叶修安待要不收,面对那些乡民灼热的眼光却实在说不出口,只好点点头收下,说道,“乡亲们的好意我领了,多谢大家!今后好好过日子!等明年秋天,我来吃粮食!”
乡亲们扔完了土,又一一来和叶修安道别,刚才的宣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伤感起来,许多人的眼圈都红了。
叶修安一边让卫队慢慢继续走,一边劝乡亲们回去,但那些人还是又跟了几里才回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叶修安没有给魏之鹏清理干净的机会,而是直接拉着这样的他开始赶路,当天晚上甚至都没有找驿馆休息,一百多人就在树林里将就了一晚,魏之鹏就这么浑身是土的腻了两天,才在第二天晚上进了一间驿馆。
第三天早上,魏之鹏又是在树林里醒过来的。
刚一睁开眼睛,他有些恍惚,盯着面前的一棵树想着自己是不是绝望到出现幻觉了,可是很快叶修安的声音就帮他认清了现实。
“魏大人好睡!不用想了,昨晚我们是进了驿馆,可是我在你的茶里放了点蒙汗药,你就到这儿来了。”
魏之鹏惊讶过后,反而觉得有一丝解脱,“我就知道我是到不了京城的,也好,免得我多受苦。叶大人动手吧。”
叶修安系紧腰带,蹲下身来好笑地说,“你想什么呢?我才不会杀你,我要好好地把你带到京城,咱们还有很多话没说呢。”
“那,那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想杀你,可是有人想啊!我可是在救你啊魏大人。”
魏之鹏这才发现叶修安脱下了官服,换了一身少爷装束,其他人等也不过一二十人,都是管家下人打扮,看起来就像是贵少爷带着人出来玩儿。
“钦差卫队和兵丁呢?”
“放心吧,我的魏大人,钦差卫队今天一早就出发了,自然有一个浑身是土的人代替你坐在囚车里一路招摇过市。现在你还是多担心自己的小命吧!”叶达辰给魏之鹏也换了一身普通衣服。
“你们什么意思?除了你们还有谁要杀我?”
叶修安嗤笑一声,“我说魏大人,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知道那么多秘密,真以为闭嘴就行了?”
“可是我都……”魏之鹏没说完。
叶修安帮他接了下去,“可是你都把罪名全扛下来了,对不对?你扛的是巡抚的罪名,可是你知道的秘密却是能捅破天的,要你永远闭嘴的人可不仅仅是湖广的。”
魏之鹏白了脸,叶修安拿来一个酒葫芦递给他,“你的家眷我已经派人送回原籍,接下来就是让你安全返京,为了少生事端,你得受点委屈,这药无毒,只会让你身体虚弱,喝吧。”
魏之鹏彻底没了朝气,有气无力地喝了。
旁边一河拉过一辆马车,魏之鹏爬进去盖上被子,认命地闭了眼。
一川到树林外探视一番,确定无人才朝林内打了个手势。
叶修安和叶达辰换好衣服,又随意脏了面颊,尽量把自己英俊年轻的容貌遮挡一点儿,等过两天再蓄一点胡须,任谁也看不出这会是意气风发的钦差大人了。
两人已经商量好,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最忠心最得力的,让钦差卫队在前头吸引目光,他们扮作出门求医的少爷,车里躺着的是生命垂危的兄弟,沿最快的大路直接往京城去。
钦差大人和最重要的犯人不跟着钦差卫队,这是第一重掩饰;单独行动以后不避人目光走小路,反而正大光明走大路,这是第二重掩饰;至于改变装束和面貌有没有用,只能祈求老天爷了。
众人心里都有些紧张,叶修安的面上却很从容,晚上包下一个小客栈,连服侍的小伙计都不许进屋,这有钱又矫情难伺候的少爷样儿可是足足的。
安顿下来后,叶修安亲自端晚饭给魏之鹏,可是魏大人不知是虚弱还是心死,食欲不太好,寥寥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叶修安也不劝,平静道,“魏大人吃不下吗,入了京可就没这么好的吃食了。”
“将死之人,吃什么都是浪费,叶大人也不用在我这儿装好人,对我来说,都没用。”
叶修安点点头,“我初出茅庐,为官之道实践得不多,不过以前读书的时候,我就很佩服那些大贪官。他们能让属下甘心卖命,甘心顶罪,甚至甘心被灭口,这是多高超的御下之技!魏大人,”
叶修安一偏头,“我敢说,如果现在刺客冲进来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也只会说一句‘只求速死’吧。”
魏之鹏的脸色一下子青得像鬼一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身家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上,又有什么办法,我拿什么去抗争!”
“所以就等死?我不是说过已经把你的家眷都送回原籍了吗?”
“送回原籍又有什么用!前任……”
魏之鹏倏然住了嘴,好像自己说错了话,叶修安审视着他,他却没有再开口,又恢复了从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叶修安只好出来。
门外叶达辰正守着,见修安出来,上前问道,“如何,他说了吗?”
叶修安摇摇头,“刚松动了一点儿,又不说了,这些人真是属蚌壳的!嘴可真紧。”
叶达辰也皱眉,这一路担惊受怕的,要是连点真话都问不出来,那就真是吃亏不讨好了,他魏之鹏也不看看他们这么乔装打扮是为了谁!
“行了!我看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巡抚对他都那样了,他还一心向着巡抚。赶明儿饿他两天,说不定他就老实了!”
叶修安哭笑不得,只能拍拍达辰的肩,“还有些日子,说不定他会开口,实在不行,安全送到京也是我的功劳,休息去吧。”
一行人就这样尽快赶路,两天就到了湖广边界,再过一晚就能出湖广,这天晚上却偏偏来了不速之客。
半夜一川敲响叶修安的房门,一脸无奈。
“怎么回事?”叶达辰也披衣出来问,他就住在叶修安隔壁。
“那个,大爷二爷,是,是林磊来了。”
林磊?!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他怎么认出他们的?
叶修安和叶达辰都惊疑不定,让一川请林磊进来。
林磊进屋来,居然是一身下人打扮,见了叶修安纳头便拜。
叶修安赶紧扶起来让座,问道,“林大叔,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认出我们来的?”
“大人忘了,大人曾经托我收集魏之鹏的罪证,我终于收集齐了,可是大人没有找我要,我只好偷偷给大人送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递给叶修安。
“至于我认出大人,说来也巧,我原先追上了钦差卫队,可是领头的几人和魏之鹏明显看着不像,我就猜大人是不是改换了形容,想要瞒天过海,所以提前在这必经之路上等着,果然今日就等到了。白天我虽然没认出大人,但认出了您的侍卫一川一河等人,所以才半夜求见。”
叶修安点点头,这倒是没想到的。
打开那个包袱,里面整整齐齐一摞字据,有些是当初官府强行收房时给的字据,上面清楚写了“因欠秋粮税,以房抵税”,有些则是乡民请人写的陈情状,纸张大小不一,但都是精心整理过。
叶修安心下暗叹,原本是指望这些东西治魏之鹏的罪,但没想到魏之鹏如今认罪认得干脆,是他不是他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些东西反而没用了。
只是不料林磊还这样认真,居然跟着一路送来。
“林大叔,魏之鹏把一切罪名都认了,这些东西你可以不用送来。”
“那不一样!大人那天说的我也听了,说的是勾结重犯、谋刺钦差、意图叛逆,可是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罪还没定!这些东西就是证据。请大人代为上承。另外还有一件事……”
叶修安点点头,“你说。”
林磊忐忑道,“我知道如今被抓的二百多人是叛贼,可是我们这些人……怎么说?如果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散了,那就是大人替我们瞒了,我,我心下总觉得不安……”
叶达辰道,“都没人追究你们了,还不快躲着过日子去?”
“我读过两天书,知道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也知道法不责众,我既然是领头的,自然我该受罚。我想跟着大人一起回京城去。”
林磊表情凝重,叶修安看他反复要求承担后果,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敬意。
叛贼的名现在已经有人名副其实地顶了,同那些证据一样,他们完全可以不用在意,但普通老百姓的朴实让他们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林磊只认得几个字,就知道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反观魏之鹏和知府巡抚之流,反而连人性良心都没了。
叶修安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敏感地捕捉到房外传来破空之声。
那是……箭的声音!
叶达辰反应更快,一手拉起林磊,一手拉起叶修安,三人一起躲到椅子后面,叶达辰又将左近的屏风拉过来挡在前面。
刚躲好,房外的破空之声就已经到了。
无数箭矢凭空射到二楼的窗上、门上,只有少数力度更大的穿透了窗户,钻到了房子里,但也都被屏风挡住,没有伤到三人。
过了一会儿,箭雨停了,想必对方在准备第二轮,趁这个空档,房门开了,两个人在地面上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