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宅里,柳芜说完了往事,三人一动不动地呆了好一会儿。
二十年前京城的事,那么惊心动魄,又那么扑朔迷离,似乎什么都罩着厚厚的套子,让人怎么也看不清楚。
房间里暗了许多,羽蘅往窗外一看,原来已经天黑了,她起身燃起蜡烛,“啪”的一声,灯花爆了个响儿。
叶修安回过神来道,“夫人,这么说,您不知道我母亲怀孕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不,你娘应该就是姜碧潇。”羽蘅静静道。
“红柳碧花铜黄映,
杜仲寄生菟丝中。
东风南转池幽景,
惜潇夜烦几时明。
这首诗的第一句说的是院中景致,第三句说的是院子方位和名字,第四句说的是心疼碧潇烦闷,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解脱。而这第二句……”
羽蘅吸了一口气,“这第二句中的杜仲寄生菟丝,正对应杜仲、桑寄生、菟丝子这三种药材,这些都是保胎的药材,赵先生是想告诉我们碧潇怀孕了。”
“那我当年看到的是谁?”柳芜道。
“母亲,您隔得那么远,看不清楚,很有可能就是皇上找了个人假扮的,那种场合想糊弄过去不难。”
“那这么说,我娘当时没有死,反而生下了我,那是不是说,也许她现在还活着,只是被皇上藏起来了?”
叶修安又冒出了新的希望,眼神里的孺慕之情让人舍不得打破。
羽蘅艰难地摇了摇头,“修安,背后的人为了除掉你娘,连姜家九族都不放过,怎么会放过最重要的那个人?你长到如今十九岁,她不也没放过你?”
“是啊,”叶修安眼中的光果然黯淡下去,“是我痴心妄想了。”
柳芜奇道,“你们知道这件事背后是谁在搞鬼?我一直在庵里住了几年,才慢慢琢磨出一点头绪,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会是谁这么恨姜家。”
羽蘅点点头,“母亲,是皇后娘娘,秦氏。”
“皇后娘娘?这……碧潇连个妃子都不是,怎么会威胁到她呢?”
“姜家小姐本没有资格入宫,可是皇上还是破例将她留在宫里,这说明皇上对她是真心喜欢,这样的青眼就足以让皇后不高兴了。我猜想皇上肯定试过要给姜家小姐名分,母亲也说她和皇帝相处日渐安好。但皇后当然不会允许她真的入宫来,所以才下手解决了姜家,让她从根本上断绝了希望。”
“可是……那可是姜家九族,几百口人啊……”柳芜怔住了,还是难以为想象,有人会因为不喜欢一个人,而设计杀害了对方全族。
“姜小姐应该是处决前被发现怀了孕,皇上偷天换日把她救了出来,另外召赵阙入宫服侍照顾姜小姐,直到她生下了叶修安……”羽蘅继续推断道。
这样一切就都对得上了。
经过姜家灭族的大事后,姜碧潇的处境十分危险,皇上不放心宫中的太医,另外召了信得过的济民堂掌门为姜碧潇保胎,所以赵阙当年才会接到圣旨,却一入皇宫了无音讯。
而叶修安出生后,赵阙使命完成回到济民堂,自感时日无多,所以留下了这首诗和这许多布置,将自己和皇宫中的池幽院联系了起来。
这么说来,赵阙想等的人,就是叶修安!
可是赵阙为什么出宫半月就病死了,难道真的劳累成疾?
羽蘅皱起眉头,当年的事还要到皇宫中才能查得更清楚,但皇上或者皇后,赵阙的死总之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羽蘅正想着,叶修安忽然道,“我出生没几个月,就被抱到了叶府,交给叶老爷,那我娘呢?她又去了哪儿,如果真的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叶修安的神情空洞苍白,羽蘅又泛起一阵心疼。
柳芜道,“这件事,只有回了京城才能查清楚了。”
一切的一切,都从京城开始的。
也必须回到京城,才能了结。
夜已深,大家今日都已疲惫不堪,羽蘅看了看叶修安的神色,把赵阙为他定计的事情咽了回去。
他今日所受的冲击太大,换个时间再说这件事情吧。
羽蘅和柳芜回杜府,另外叫叶达辰等人进去照顾叶修安。
叶达辰和宋淼等人早就在外头担心,这会儿看叶修安失魂落魄的,更明白肯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但却不敢问,只是让他吃点东西尽早休息。
而夕扉园中,羽蘅只是问了柳芜一句,“母亲,我们必须要回京城了,对吗?”
柳芜神色坚定,点了点头。
……
第二天,叶修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他虽然还有些倦意,但至少能够将叶达辰、宋淼等人召集在一起,把昨日知道身世的事告诉了大家。
叶达辰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在屋里走来走去,仿佛比叶修安还激动。
宋淼听完倒是冷笑一声,“听起来像是那家子会做的事。”
“宋先生对秦家也有了解吗?”
“呵,秦家把持朝政几十年,谁对他们不了解!”
宋淼叙述原委,叶修安才知道,原来宋家也被秦家打压过。
宋家祖上都是读书人,出过几任侍郎和学士,在朝廷里颇有声誉。可是自从秦氏入主后宫,秦家弃武从文,秦家子弟就开始占据朝堂上的重要职位,并打压有威望的大臣。
宋淼就是其中一个。
二十多年前,宋淼作为宋家这一代最聪明的人,刚刚考取了功名,正想大展拳脚干出一番成绩,却得知皇帝以年老为由,让当时官位最高的宋家四老爷赋闲回家。
宋四老爷当年才刚刚五十岁啊!秦家老太师六十高龄了,怎么不赋闲回家?
自那以后,宋家各支的人都相继被打压,宋淼等了几年补了一个县令,也没做两年就被革了。
宋家这样一个名门望族彻底消沉下去,只能回原籍求得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了。
“自三十年前秦家帮助皇帝打跑了羌羯人,彻底坐稳了皇位以后,他家的女儿成为后宫之主,他儿子孙子占据大小重要职位,俨然这江山就要姓秦了!最近几年,皇上特意扶起来一个胡备,虽然还无法跟秦桓抗衡,但皇上的不满日渐累积,我看他秦氏还能风光多久!”
宋淼很少如此愤懑,连叶达辰都吃了一惊。
叶修安想的却是,难怪叶老爷会选宋淼作为他的老师,在他过去不在意的时候,其实大家都在为他做准备。
“宋先生,那我爹叶公方一直都是皇上的心腹亲信?”
宋淼点点头,“你爹年少就做过大内侍卫,虽然武艺很差,但很得皇上信任。我原本以为他也是被秦氏打压,才做了没人在意的钦天监,但现在想来,未必不是因为要抚养你的缘故。”
只是可惜,不管叶公方如何低调,秦家的人从来都没想过要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叶修安打定主意,尽快料理完江陵的事,赶回京城。
“宋先生,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此次回京,我是必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找回我的身份只是第一步,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扳倒秦氏,将秦氏一派全都连根拔起,恐怕也不止于此。宋先生要早准备。”
“好!”宋淼拍案而起,“老头子等的就是这句话!真要我窝在这小地方治个小爪牙,我还不舒服呢,老头子要干就要干大事!”
宋淼如此洒脱,叶修安也笑了起来,昨日的阴云总算消散了些。
既然这里已经想好了,剩下的就是看羽蘅的态度了。
叶修安想起羽蘅之前的生疏,还是有些没把握。
隔了几日羽蘅到陆宅来诊平安脉,叶修安瞧着她的脸色不敢开口,倒是羽蘅主动道,“我已经跟母亲商量过了,愿意入京。”
“真的吗?”叶修安又高兴起来。
羽蘅平静地点点头,“但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赵阙留下那首诗的同时,还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能解开这首诗的人就是他要等的天选之人,如果这个人出现,要把整个济民堂交给他。”
“什么……”叶修安又一次愣了。
二十年前的人,留下的谜团是不是也太多了?
“济民堂的开山始祖鲁先生说过,济民堂只能存在一百五十年,一百五十年后就要自行解散。赵阙是最后一任掌门,他离世的时候留下话,不许再选掌门,只等天选之人出现,如果有缘真的出现了,济民堂的将来交给他来决定;如果无缘,那就到约自行解散。
叶修安,你就是这个天选之人,济民堂的将来要交给你了。”
……
一直到羽蘅带着叶修安来到济民堂,坐到了杭志远、丁桢的对面,叶修安都没有缓过神来。
不过一夜之间,老天爷也太眷顾我了,什么责任都往我身上加啊?
羽蘅把叶修安的身世和推断出的当年经过告诉了杭志远和丁桢,同时告诉他们,叶修安才是赵阙所说的天选之人,济民堂应该交给他。
丁桢第一个落下泪来。
当年的事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个死结,如果说羽蘅念出那首诗时,只是有了解开这个死结的希望,那今天,得知叶修安的身份和当年发生的一些事,就是迈了一大步。
多年夙愿总算快要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