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上次见过郡主之后,本侯花了很多时间寻找家里的旧谋士和仆人问询此事,翻阅父亲当年留下的手记。”
羽蘅闻言才缓和了下脸色,微微点头问道,“侯爷可查出什么来了?”
忠义侯伸手自己倒了杯茶喝,脸上竟然有些灰心丧气。
“毕竟已经二三十年了,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只有一些旁证。”
羽蘅有些意外,竟然连忠义侯都不知道?
“侯爷不妨仔细说说。”
“二三十年前,秦家刚刚在朝中崭露头角,并没有什么人在意,结果羌羯抢先发动战争,一路攻势如破竹,很快就逼到了京城。”
“秦家当时的老大人是天生的武将,几次以少胜多,兵出奇招,赢得了朝廷的注意,皇上力排众议提拔了他,他果然帮助皇上打退了羌羯,收复了河山,立下了不世之功,因此受封侯爵,嫡女入了后宫为妃。”
羽蘅点点头,“这些我听说过。”
“本侯当时不过二十多岁,刚刚入朝堂,很多事都模模糊糊不太懂,只记得满朝中很快就对秦家推崇备至,秦家的女儿没过几年就生下了儿子,而当时的皇后却渐渐失了宠,四皇子,也是皇后生下的嫡子也没人说起,反而都把秦氏和秦氏所出的七皇子挂在嘴边。”
“本侯的父亲曾经亲手把现在的皇上扶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因此一直都效忠于他,有一段时间对这种情况很愤慨不满,本侯记得他在府里发过几次脾气,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就不说了。”
“以先侯爷对皇上的扶立之功,应该是很得皇上信任的,他没有怀疑过吗?”羽蘅问了第一个问题。
忠义侯摇摇头。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他选择了保密,特意没有对家里人说起过。”
“那先侯爷的手记和老谋士的记忆?”
忠义侯再次摇头,“都没有,父亲似乎是很刻意没有留下这件事的任何痕迹,所以本侯越查越觉得可疑。”
羽蘅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只觉得可疑没有用,忠义侯这里什么发现都没有,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好像也没什么可讲的了。
忠义侯又接着道,“后来本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手记,特意翻了出来,再结合残存的记忆,终于发现了一些疑点。”
“哦?”羽蘅猛然抬眸。
忠义侯看过来的眼神沉甸甸的,“只是疑点而已。”
“嗯,侯爷请说。”
忠义侯这才缓缓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
“那一年先皇后生辰,宫中要举办生日宴,老侯爷求了个差事让本侯去帮忙准备,好让本侯历练历练。当时负责准备生日宴的就是如今的丞相秦桓,那时他还只是个负责宫廷采买的大臣。说起来,就是那次之后本侯结识了秦桓,才和秦家越走越近的。”
忠义侯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接着发现自己偏离了话题,又继续道,“有一天本侯无意间听见了其他太监总管向秦桓禀报,说生日宴上需要的一味玉山莲出了点问题,要再次征调。那玉山莲因为地处高寒,所以滋味分外清冽,做成的玉山莲蒸香飘十里,入口如饮寒潭水,沁人心脾,是先皇后的最爱。”
“那总管要从玉山所属的州县重新征调一批,可是秦桓却说,时间来不及,不必做这道菜了,换一道便是。”
忠义侯端起茶盏润了润喉。
羽蘅借机问道,“这样顶多就是秦桓为先皇后准备生辰宴不尽心尽力,说明不了什么吧?”
忠义侯忽地笑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当时离生辰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哪怕一个月后再发征调令,都完全来得及,但秦桓却说不必了。”
“更重要的是,打发走那个太监总管后,秦桓低声说了一句,‘反正她也吃不上了’,恰好被身后的本侯听见了。”
反正她也吃不上了?
羽蘅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紧。
“那先皇后……”
“先皇后果然没等到生日宴,就发病去世了。”
什么?
羽蘅心下大惊,手指猛然握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平稳。
“侯爷的意思,是秦家早就预谋好了先皇后的死期?”
忠义侯端着茶盏缓缓点头,继续道,“想起这一点后,本侯翻找了当时的手记,发现当时记录下了很多以为不重要的信息。”
“比如有一些贵重的药材,是秦桓当时下令必须要的,但那些药材极为罕见,平时也用得很少,秦桓买了那么多送进宫里,却都失了踪,不知道干什么用了。”
“比如先皇后死的那年,自春天始,秦桓对先皇后宫中要的东西就非常不在意,虽说那时秦氏已经宠冠六宫,但也有众多妃嫔支持先皇后,更何况先皇后到死都是皇后,秦桓再不尽心也不该做的这么夸张。”
“再比如一些零碎的物件,等等……虽然看起来每个点都很小很不起眼,但叠加在一起,就变成了不小的问题。”
“所以本侯现在相信,先皇后和二皇子的死,肯定跟秦家脱不开关系。”
话音落,雅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炭盆燃烧的噼啪声作响。
羽蘅终于从一连串的微讶中平静下来,她微微闭了闭眼,将忠义侯说的话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
忠义侯从他的角度说了很多,看似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也提供了很多新的视角。
老忠义侯为什么要瞒,秦桓进的那些药材去了哪儿,秦家如果早就谋划好了先皇后和二皇子的死,那么计划是什么,谁实施的,谁帮助的,过后这些人又是怎么处理的?
这些都是可以继续追查的点。
就像一块平整完好的大石头,要搬动或掀翻都千难万难,但此刻大石头上出现了很多裂纹,那么沿着这些裂纹敲下去,还怕不能敲碎它吗?
羽蘅再次睁开眼,双眸一片清明澄澈,她看向忠义侯略显苍老忧烦的脸,轻声道,“侯爷的发现不一定没用,继续查下去就是。”
忠义侯见羽蘅没有生气,有些忐忑地问道,“那些证据?”
“侯爷放心,我说话算数,只要侯爷继续帮我们查这件旧事,那些证据自然安全。”
忠义侯只好点头。
羽蘅站起身来,元翎拿过大氅帮她穿戴好。
羽蘅忽然开口问道,“侯爷真的决定要和秦家反目了吗?”
忠义侯嘴角一勾,冷哼道,“莫非郡主现在还怀疑本侯骗你?本侯是忠义侯!身为侯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住家族的爵位和荣耀,为此哪怕翻脸无情,或者被人叫做卑鄙小人都无所谓。”
“本侯不傻,煜王和睿王之间,自然知道谁有更好的将来。”
说实话,煜王和任何王爷比都不如别人,徒有一个嫡子的身份,内里什么本事都没有,现在却连嫡子的身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羽蘅没有回头,轻轻的笑声从厚实的大氅里传来。
“侯爷说的是实话,这句话,我信。希望这件事后,我们真的能合作愉快。”
说完,羽蘅抬步离开了苏喜楼。
*
柳宅内。
陆修安早已在小炉上温好奶露,蒸着夜宵,只等羽蘅回来。
羽蘅进门脱下大氅,还是带了一身寒气,陆修安递过奶露,顺势将她拉到小炉旁坐下,牵过她的手放在大手里捂着,心疼道,“以后递信吧。”
这天越来越冷了,马车里再怎么精心准备也不如屋子里暖和。
羽蘅喝了奶露,舒服地长出一口气,不知是因为奶露,还是因为有人捂手。
她轻轻摇头,“忠义侯帮我们的事现在不能公开,面对面安全一些。”
陆修安知道羽蘅不会轻易更改主意,只好问道,“他那里有什么线索吗?”
羽蘅将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陆修安闻言也微微皱起眉,“听起来,是老侯爷发现了些什么,但故意隐瞒了下来,还特意不让子女知道,可是为什么呢,老侯爷当时可看不上秦家。”
老侯爷有当今圣上的从龙之功,即使秦家军功再大,也没有当时的老侯爷巴结秦桓的道理。
是老侯爷故去后,忠义侯府每况愈下,现在的侯爷才抱上秦家的大腿,试图维持家族的繁荣。
更何况侯爷也说起过,秦氏入宫刚受宠时,老侯爷可是在府里发过几次脾气的,这再一次说明,老侯爷是不喜欢秦家的。
那么如果他真的知道内情,为什么要帮秦家隐瞒呢?
羽蘅的眼神也认真起来。
刚刚听侯爷说时,一时信息太多,脑子有点乱,她全力都在思索秦家计划的事,对这个小细节倒没太在意。
现在陆修安说起来,倒的确很矛盾。
可是一刻钟后,羽蘅就放弃了对这个细节的思考。
因为老侯爷实在隐藏的太好了,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当年的事情真相也不知道,现在去想这个问题,完全就等于瞎猜。
羽蘅转而集中精神想起先皇后的案子。
她沉吟着道,“今天忠义侯的话从侧面印证了秦家是有预谋的,且谋划时间很长,肯定不止几个月。一国之母去世,必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秦家那时还不是鼎盛,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畏惧他们装看不见……”
“所以,他们做的手脚肯定不会很大,先皇后去世的原因也不会太离奇,反而会模棱两可,不好查证,比如说病死?”陆修安反应很快,马上顺着羽蘅的思路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