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安这才抬了眼,“胡相是说,这是父皇派人指点的?”
转念他又觉得应该,“父皇向来偏爱煜王,到了这个时候,说不定更心疼煜王,反而怪我们无事生非。”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修安居然十分平静,心里一点难过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了。
胡备却又敲了敲桌子,“王爷,恕老夫直言,太子之位一日不定,朝堂波澜就不会停。依老夫看,如今的情况是最好的时机,不能再拖了。”
*
睿王府中,羽蘅接到圣旨下达的消息,立刻吩咐人备车,进了宫。
她入宫照例先去了慈宁宫看望太后,但汪路却等在门口,说太后正在休息,吩咐了不见人。
羽蘅也没有介意,只说在外面等等,要是太后醒了愿意见她,她就进去请个安。
汪路一脸为难,但到底不好赶睿王妃走,只好命人上了茶,请羽蘅坐下等。
羽蘅心平气和地坐在外间喝着茶,假装没看见周围宫女太监异样的眼神。
她知道,太后没有睡着。这个时辰太后刚刚喝完上午的药,在等着石子明来诊脉,是不可能休息的。
太后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倒也不是今天不想见,而是从陆修安在早朝上发难,秦家被扳倒那一天起,太后就突然不喜欢她了,来十次有八次都不见,剩下的两次也只是淡淡的,说两句就打发她走了。
究其原因嘛,简单的很。
太后是向着自己的皇帝儿子的,就算对她和陆修安好了一些,也是怀柔之举安抚他们。
从内心里,太后同样是不愿意让陆修安当太子,将来有朝一日登基的。
所以,他们扳倒了秦家,破坏了皇帝的计划,太后自然不会高兴。
羽蘅暗暗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太失望,早在他们动手之前,这个结果她就已经预料到了。
一盏茶喝完,汪路过来禀报,“太后娘娘刚刚醒了,但是准备着石太医要来给太后按捏穴位,实在是不方便见您,不如改天吧。”
羽蘅也不恼,起身规矩地朝寝殿内行了问安礼,这才离去。
她带着辛柳一路往御花园去,这时节还有些热,没多少人出来逛园子,那里倒是清净。
辛柳一边扶着羽蘅的手,一边细细说着刚才听来的消息。
“如今这宫里的妃子还有几位,但最受宠的还是徐嫔,执掌后宫的大权也还是徐嫔管着的,听说有的妃子还要每日去给她请安呢。”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辛柳已经打听出很多消息来了,这里面一部分是那些宫人心眼活泛,凑上来讨好自己这个睿王妃的。
还有一部分是当初秦松立布置下的人脉,现在听了秦松立的命令,全都为睿王府做事了。
羽蘅道,“徐嫔气焰很高么?看她之前倒挺安分。”
辛柳微微摇头,“没有,还是和之前一样很规矩,不过很多人猜测皇上独独宠她必有原因,所以上赶着巴结,这么拉得下身段,真叫人佩服。”
羽蘅无所谓笑笑,“都是为了活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没什么。”
至于皇帝为什么独宠徐嫔,羽蘅略一想想就猜到了。
徐嫔所出的十二皇子陆弘新是年纪最小的,今年才十二岁,听说小小年纪就读书很有悟性,自身又勤奋好学,因此一直很得皇帝喜欢。
这后宫之中,果然是母以子贵。
羽蘅心中一凉,对这冷冰冰的后宫更加没有好感,只觉得雕栏玉砌贵则贵矣,住在这里的人却实在称不上开心。
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羽蘅选了处僻静凉快的亭子坐下休息,等了没多久,果然有一人悄悄走到了亭子背后的灌木丛,和羽蘅隔着一丛高高的灌木说话。
“见过掌门,刚才在太后那里耽误了一会儿,掌门没有久等吧。”
正是石子明。
羽蘅身姿不动,只是轻轻开口,“没事。太后怎么样了?”
“心结难解,沉疴难治,左不过是捱日子了。”
羽蘅不料太后病情严重至此,心下不免有些伤感,想自己去给太后瞧瞧,但她也明白如今的太后,是不会再相信她了。
石子明似是知道羽蘅所想,叹息着道,“太后年纪大了,药物针灸都不太有用,就算是掌门亲自去,恐怕也帮不上太多,还是不要介怀了。”
他话音一转,“另有一事,掌门要留心。皇上的身体也是日渐严重,但是他让我用药掩盖着,不许任何人知道。”
说到这里,石子明的声音更低,“我怕,皇上的日子也不太多了。”
羽蘅淡然的眉眼这才多了几分凝重。
“当真?你估摸着,到什么状况了?”
石子明的声音几不可闻,“听说,已经咳了血。”
“连你都治不好?”羽蘅追问道。
石子明叹息一声,“皇上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我之前虽然极力医治,但也只是修补,久病之人要多休养,皇上从来不肯听,我自然没办法。”
羽蘅默然,心中明白了石子明说这话的意思。
皇帝现在并不肯认输,若是他时日无多,恐怕报复起来会更加剧烈。
顿了一会儿,羽蘅说起今日进宫来的目的。
“我要去冷宫,见见秦氏,你能办到吗?”
“冷宫?”石子明一愣,“那地方谁都不愿意去,掌门去那里做什么?”
“有些话,我要去问一问秦氏。找个人带我去,替我遮掩一下。”
石子明没有思考很久就答应了。
“好,掌门跟我来。”
石子明走出灌木丛,另拣一条小路走了。
羽蘅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假装欣赏风景。
石子明娴熟地在皇宫里东弯西拐,不时和宫女太监说几句话,接着将羽蘅引到宫城北角,一路遇到的人越来越少了。
终于穿过一个小林子后,左右的宫墙变得越来越破坏脏乱,石子明等在不远处不再避嫌,而是轻声给羽蘅介绍。
“从这里过去,就是冷宫的范围了,这冷宫的管事托我治过病,我刚才已经遣人给他打过招呼,现在这里都没人了。”
羽蘅点点头,顺着长长的甬道走去,越往北角,不仅墙瓦破烂,连空气中的味道都难闻起来,石子明乖觉地从随身背着的药箱里拿出药丸,给羽蘅和辛柳服下。
又走了一截,始终一个人都没有,石子明立在一处院子外不走了,只对羽蘅道,“掌门进去吧,秦氏就住这里,我在外面守着。”
羽蘅也不多话,挥手推开了斑驳的院门。
本以为外面就够破了,没想到推开门后,看到的更是意想不到。
简陋至极的院子里只有一间小屋子和一口水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墙上长着厚厚的青苔,脚底的砖也是坑坑洼洼,分明没人来修。
要不是墙顶上有一排熟悉的黄瓦,羽蘅真要怀疑是不是出了宫到了穷苦人家里。
那间屋子特别小,看窗户也就放得下一张床,但窗户上连纸都没有糊,门也半敞着,只有门前的几排脚印昭示着这里有人住。
听到有人进院子里来,小屋里立刻冲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不停叫道,“是不是皇上来了,皇上派人接本宫了,本宫就知道,皇上舍不得——”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清了来人,是一身王妃品级尊贵宫装的杜羽蘅。
“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吗?”
羽蘅上下打量着这个状若疯子的女人,努力想从她披散的头发里看清她的容貌,可是这一身脏污得看不出底色的衣服实在帮了很大的倒忙。
辛柳瞪大了眼睛,惊奇道,“你,你是皇后……不,现在应该叫秦氏了,你是秦氏?!”
秦氏当即怒喝道,“大胆!本宫是皇后!”
“禁卫军不是把圣旨给你看了吗,皇上已经废了你了。”
“那是小人作祟!”秦氏转向羽蘅冷笑道。
“不要以为你真的赢了,本宫还能从这冷宫里出去,皇上会救本宫出去,把后位还给本宫的!”
羽蘅嘴角一勾,真不知该佩服这秦氏执念顽强,还是可怜她看不清事实了。
“秦氏,秦桓的府里抄出了一亿两银子,和奇珍异宝无数,国库空虚成什么样你是知道的,这么多钱摆在眼前,皇上会选声名狼藉的秦家还是选钱,你猜呢?”
秦氏明显一滞。
“本宫今天来,是因为处罚你秦家的旨意下了,本宫特意来告诉你一声,顺便问你几件事。”
“什么旨意?”秦氏猛地扑上来,被辛柳一把挡开。
她仍然不放弃,死死抓着辛柳保护羽蘅的手臂。
“皇上有没有念旧情,你快说啊!”
羽蘅平静道,“夷灭九族,家产全部充入国库,连秦家祖宅都没有放过。煜王的大婚取消了,因为你最喜欢的侄女秦素丹也要被斩,时间就定在秋后。”
秦氏僵住了,整个人就像瞬间石化一样,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良久,她忽然跌坐在地,声音凄厉地仰头朝天大笑。
“皇上,你好狠的心啊皇上!秦家侍奉你三十多年,要是没有我爹,这江山你坐得稳吗!你好狠啊皇上……”
秦氏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大骂,更加像个疯子了,连辛柳都觉得有些渗人,牢牢地挡在羽蘅身前。
羽蘅倒觉得有些悲哀。
当年她坐在忘川河边时,何尝不是这样悲愤难平。
羽蘅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秦氏发泄,等到她终于停了哭嚎,才重新开口。
“本宫有几件事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