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明伸手搭脉,却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挤出一脸笑来,“外头的贵人们都担心太后得紧,太后放宽心,没什么过不去的。”
他知道太后已经看不清了,一面说一面朝采薇微微摇头。
采薇死死咬着唇,把哭声堵在嗓子里。
太后却仿佛知道石子明是在宽慰她,笑道,“只要大晏平安,哀家就算现在就去,也无憾,只可惜……”
后头的话,太后没有说了,石子明也没有问。
太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
后半夜,众人得知,太后又陷入了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内务府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白色的粗布麻衣,随时发放给众人。
东方微亮时分,太后在皇帝的陪伴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太后,薨了!”
一声尖细悲痛的声音高亢传来,满院的人跪地而拜,痛哭不已。
皇室最高辈分的大家长就此离去,给这个已经波涛暗涌的大晏,又多添了一份变数。
古朴厚重的钟声响起,绵绵不绝,越来越重,回荡在天地间,取代了朝阳,叫醒世间众人。
整整二十七下,这是国丧。
二十七下之后,悠长的余韵仿佛消散不去,在每个人的心中震得心口又麻又疼。
很快,整个京城都被震醒了。
京中大小官员全都收到了消息,准备上朝的官员都叫醒了家中夫人,取出一件白色孝服披在官服上,和夫人一同进宫。
太后去世乃是国丧,早朝停止,所有有品阶的官员及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守孝,跪着守灵三日,服孝一月。
京城百姓虽然有些茫然和焦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里长很快通知了他们挂上白幔,取下红灯笼红蜡烛,脱下眼色鲜艳的衣裳,换上素净的白色衣服,等着朝廷诏令。
到了早朝时间,宫中的大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各家各户按照品级官位分开致哀,低低啜泣声不止。
或许,这就是百官们内心里对太后最真实的认可了。
这个女人一生经历三朝帝王,三次时局动荡,二十多年前更是帮皇帝坐稳了皇位,可谓一生都在为大晏操心。
如今她走了,留给后人的只有奉献。
朝廷诏令如同潮水般向大晏的四面八方流去,将太后薨逝的消息告之天下,并同时要求民间不办喜事,不许享乐,守孝一月即可。
而太后的遗体经宫人精心清洗打扮后,装入早已备好的金丝楠棺木内,移到大广场上。摆灵三日,随即下葬。
在慈宁宫里守了一夜的人,也根本没时间合眼休息,而是也跟着到了大广场上,开始跪灵。
七十二位僧人坐在灵位两侧,轮流念诵《往生咒》、《本愿经》,梵音恢弘,无喜无悲,似看见世间一切悲愁,似抚平人心一切痛苦。
羽蘅和陆修安以及其他皇子皇女,作为太后嫡系,自然是跪在前头的。
陆修安时常被请去商议下葬事宜,羽蘅则带着其他皇子皇女,轮流去太后灵位前烧纸磕头。
皇帝刚开始的时候,还在最前面跪了一会儿,但没一会儿就因为悲伤过度身体不适,被太监扶了下去,接着再未出现过。
而撑着办这场丧事的人,在内是徐嫔,在外则成了睿王陆修安。
太阳很快升高到正空,又往西去,如今已入秋,一日凉过一日,今日的太阳似乎也格外没有温度,照在身上还是冷冷的。
到了下午,羽蘅听得周围伺候的人脚步都慌乱起来,跑来跑去似乎很是急切。她心中明白,肯定是陆陆续续有人坚持不住晕倒了。
贵人们平时就是身娇肉贵的,几时受过这种苦,宗亲们又是从昨晚开始就没睡过,今日又因为悲伤过度没怎么吃东西,能坚持到现在才晕,已经算意志力坚强了。
不过羽蘅没去在意,国丧要跪灵三天,中间必定会有人坚持不住病倒,宫里应该会有应对才是。
可是过了没多久,羽蘅的袖子悄悄被人扯了扯,她回头一看,居然是一身孝服,眼睛都哭肿了的十二皇子——陆弘新。
“十二皇弟,怎么了?”
陆弘新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九皇嫂,我十哥晕倒了,我记得您医术高明,能不能给他看一看?”
羽蘅有些意外,“十皇子晕倒了,应该有太医来诊治啊?”
“是有太医,但是现在晕倒的人特别多,十皇子不想去催他们,宁可自己忍着,是我想起了您,才来问一问。”
陆弘新十分懂事,“要是您没空,那就算了。”
羽蘅想了想,对旁边的太监打了个招呼,起身和陆弘新一起往不远处的大殿去。
晕倒病倒的人都在那里休息和医治。
果然,大殿里人满为患,来往的人甚多,几个太医都忙得脚不沾地,有些年纪大一些的太医,恨不得自己都要病倒了。
只是唯独不见石子明。
十皇子身份特殊,自然不会在大殿里,陆弘新一面将羽蘅往旁边偏殿里引,一边介绍。
“我和十哥是跪在一起的,十哥自小就经常生病,身体底子不好,今早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了,可是他一直坚持着,也不让我告诉别人,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晕倒了才被搬进了这里。”
推门之前,陆弘新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九皇嫂,我十哥的生母地位不高,连带十哥也不受人待见,他等会要是有什么言语冲撞,还请九皇嫂见谅,不要和他一个病人过意不去。”
羽蘅有些诧异,但还是认真点头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本宫不会把生病时的话放在心上的。”
门被推开,几人走进偏殿,先听到的是隐隐约约的哭声和说话声,但并不真切。
陆弘新带着羽蘅往偏殿卧房走,转过几道屏风,声音才清晰起来。
一个女子低低哭道,“康儿,你怎么样,娘去催太医好不好?就算怪罪,也是怪罪娘,反正娘是个不受宠的,被人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别去!”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声音里有些稚嫩,也有些暗暗的不耐烦和生气。
“现在正是忙乱的时候,太监已经把我不舒服的事告诉太医了,等他们有空自然就会过来了。娘你这时候去不仅没用,还会被人抓到把柄,说我们不知轻重。”
说着他低咳了两声,“娘,我口渴了,想喝水。”
“好好,我去给你倒水。”那女子果然不再说话,走开去倒水。
陆弘新快走了几步,拉开帘子道,“十哥你看,我把大夫给你请来了!”
帘子内的十皇子和他母妃都是一愣。
羽蘅也迈步进来,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只见小榻上躺着一个清秀的男子,五官有三分像皇帝,看身量似乎十分瘦,皮肤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另一边小几旁的女子则是四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徐嫔要显得老一些,姿色也薄一些,似乎和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并不一样。
“小十二,你请的这是谁……”十皇子还没说完就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见过九皇嫂。”
陆弘新赶紧上前按住他,“十哥,你都起不来了还逞强,快躺着。九皇嫂是好人,我一说她就来了。”
羽蘅也上前示意他躺好,辛柳搬过一张凳子来,羽蘅顺势坐下把脉。
十皇子略带责怪地瞪了陆弘新一眼,“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原来是麻烦别人去了。不是说我不要紧么,略躺一躺就好了。”
“十哥,你都躺了老半天了,要是病了躺着就能好,还要太医做什么。”陆弘新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想到九皇嫂这么好,我只问了一句她就跟着来了。”
显然陆弘新与十皇子是极其熟稔的。
羽蘅细细把了脉,又检查了十皇子的舌头和其他部位,这才轻轻笑道,“是不打紧,就是累了,又没有及时吃东西,所以引发了旧疾。本宫猜想,十皇弟平时就有弱症吧。”
十皇子的母妃听此一说总算放了心,立刻回道,“是,从小就有这个病,一直没治好,睿王妃有没有什么办法?”
说完,这女子才发现自己有些冒失,他们母子跟睿王从来没有来往,今日第一次见就是睿王妃来帮她儿子治病,她还提这个要求,未免有些太不识趣。
十皇子也尴尬介绍道,“这是我母亲,李贵人。”
原来是贵人。
羽蘅有些恍然大悟,十皇子今年应该是十七岁,这李贵人却已过四十,看来这李贵人不仅生子之前不受宠,生了儿子也没什么改善,不然位份不会这么低。
难怪陆弘新要说,十皇子被母亲连累,让宫里人瞧不起。
羽蘅规规矩矩地行了见长辈的礼,李贵人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她接着道,“十皇子年纪还小,好好调养可以治好的。弱症本不是什么大病,要按时看大夫,听大夫的话吃药,千万不可因为怕麻烦就断了药。”
羽蘅显然说的是刚才十皇子不肯去催太医的事。
十皇子脸上有些微红,别开了眼睛。
羽蘅很快写好方子,递给辛柳道,“直接去太医院拿药,就说是本宫要的。”说着轻轻使了个眼色。
辛柳会意,福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若说是十皇子生病的药,恐怕这忙的当口,那些下人会找借口推诿,但若说是睿王妃要的,恐怕这后宫中没人脑子不清楚到拖延她的药。
李贵人这才高兴起来,连连给羽蘅道谢,陆弘新也笑了起来,守在十皇子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