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死,并不足以惩罚他,一刀下去,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亲眼目睹自己的好友、亲人因为自己去死,自己的家族因为自己而全部被灭……
这种严酷,这种心神俱裂的痛,才是真正的惩罚。
“啊!!!”秦桓无意识地叫了出来。
“爹!”秦素丹早已哭得不成人形,“爹,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去求皇上,女儿不要死!”
而一旁的秦夫人,早已昏厥了过去,只是因为被捆在柱子上,所以才没有倒下去。八壹中文網
但没有人理会他们。
刽子手累了就换刽子手,刀钝了就换刀,几千名死刑犯一直杀到天色将黑才杀完。
而围观的百姓一直都没有散去。
直到秦桓和他的发妻,他最疼爱的女儿也跪到了血污泥泞的行刑台,直到红色的刀光举起又落下,直到三颗头颅滚落在地,直到行刑完毕,一切恢复寂静。
“好!”人群中又自发爆出一声欢呼。
然后这欢呼绵延开来,在京城上空来回飘荡。
*
晚间,睿王府。
羽蘅和陆修安今天没有去看行刑,杜唯则、殷问雁、宋淼、鹤娘等人也都没有去。
他们聚在睿王府,静静等着消息,听到秦桓被斩首,秦氏九族都灭完了,行刑结束,他们才相继告辞离去。
有些执念,时间太长,已经刻入骨髓,到了真正实现的时候,反而无比平静,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就想这样和志同道合、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默默等待着这个好消息,默默地让人生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默默地在心里告祭所有阴魂。
此仇已了,可入轮回。
羽蘅照例在袖子下牵着陆修安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亲密无间,表情也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
可是羽蘅的平静下,还想着自己的小心思。
秦家是灭了,但赵阙的仇,只报了一半。
因为召赵阙入宫的人是皇帝,准备利用完他就杀掉的人也是皇帝,秦家只是一个工具。
而现在挡在陆修安面前,坚决只想利用他就抛弃的人,也正是皇帝。
皇帝不除,我不罢休。
行刑完毕的消息传来,大伙儿一起安静地吃了顿饭,桌上有酒,但没有一个人喝,全都默契地倒在了地上。
吃完饭,羽蘅和陆修安夫妇一一送走他们,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就算结束了。
点上灯,羽蘅和陆修安回卧房摆开了棋盘,这样的夜晚,心内复杂地睡不着。
辛柳拿着纸条匆匆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睿王夫妇心不在焉地拿着棋子,各自思忖。
“王妃,宫里传来了消息。”辛柳出声道。
“宫里?”羽蘅微微一皱眉,宫里给她传消息的只会是石子明。
难道是皇帝发病了?
她接过纸条展开,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她才轻叹一口气,将纸条引火烧了。
“怎么了?”陆修安轻声问道。
“秦氏自尽了,有宫人去禀报了七皇子陆青庚,可是陆青庚连自己的亲娘都不去瞧一眼,还说秦氏罪人跟他没关系。宫中太监将秦氏的尸体和秦家人的一起,都扔在乱葬岗了。”
两人都有些默默。
羽蘅本有心折磨秦氏后半辈子,但没想到秦氏居然自尽了,大抵是看清了后头的路,知道自己的儿子完全没指望吧。
陆修安则是对陆青庚不齿。秦家再如何有罪,总归是全心扶持他这个曾经的王爷的,现在他连这点母子之情都不顾,实在是太过凉薄。
“修安,秦氏一族已经成为过去,想必皇上知道陆青庚的做法也不会高兴,不想他们了,睡吧。”
陆修安点头,两人洗漱完毕,换上睡衣,相拥而眠,就像默契的多年夫妻。
羽蘅听着陆修安的呼吸在自己耳边慢慢平稳轻浅下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刚才的纸条上还有一句话,她没有告诉陆修安。
石子明说,采薇告诉他,太后临死前,求皇上立陆修安为太子,以保江山太平,大晏无虞。
但,被皇帝断然拒绝。
*
两日后,午门行刑的地方才打扫干净,洗掉了最后一丝血迹。
整个大晏,从民间到朝堂,以及后宫,仿佛都焕然一新,处处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了。
这一日的京郊码头上,依然和从前一样车辆行人络绎不绝,北上或南下的船都要经过这里。
送行的人中,有两个人有些显眼,两人都穿着一身华贵锦袍,带着镶金带玉的发冠,通身气派更是富贵,与一般的殷实人家不同。
只不过一人气质疏朗,一人却有些男生女相,面容上带了三分阴柔,尤其一双眼睛斜斜上挑,平白多了一丝媚意。
秦松立怪异地看着杭释,“你老盯着我看做什么?”
杭释皱着眉头,向左歪了歪头,又向右歪了歪,“你剃了胡子,感觉好奇怪啊。”
自从睿王大婚前夜,秦松立被陆修安救出来,他就一直呆在叶府别院,躲着不见人。
后来秦家被判夷灭九族,刑部的人拿着花名册按个捉拿,就是没找到秦松立。
羽蘅和陆修安自然不会供出他来,皇帝也知道他躲在哪里,可是不知皇帝是有心放他一马,还是不在意他,居然大手一挥交代不必找了。
因此满秦氏里,就留下了一个秦松立。
行刑那天秦松立也没去看,而是和杭释一起喝了半天的酒,酒醉又顺理成章睡了过去,醒来就天亮了。
然后秦松立就剃了自己的胡子。
这胡子一剃,秦松立相貌上的阴柔就遮不住,和之前相比,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
杭释瞧了两三天都瞧不惯,几次想脱口而出,“你要是穿上女装,恐怕比女子还美吧?”
不过知道面前的兄弟很介怀这个,杭释轻咳了两声,换了话题。
“你这次离京,要去多久?”
秦松立轻笑一声,“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外头天大地大,干嘛要困在这小小的京城。”
杭释点点头,“那你,准备去做什么?”
“做我的老本行啊。做生意赚银子,一路花天酒地,游山玩水,岂不乐哉。我打算先去江陵接上我娘,带她老人家好好玩玩。”
杭释默然,看来他是真不打算短时间内回来了。
“碧康堂里还有你的股呢,现在碧康堂的生意越做越大,你既然在外面,少不得要去跑一跑,别想躲懒。我怎么联系你?”
秦松立的笑容这才敛了敛,顿了一下才点点头。
“我会改名换姓,等我找到地方安顿,再写信给你。”
“改名换姓?”
“是啊,腻了,想换个名字了。”
秦松立瞧了瞧那些远去的船帆,轻轻呼了一口气。
“杭兄,我还是喜欢当初在江陵的时候,真想能够回到那时候。”
杭释却问道,“没有跟她告别,不觉得遗憾吗?”
“告别什么,”秦松立又回头笑了,“你去说一声就好了。我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来去去的,何必让人知道。”
但他接着低声道,“要是京里有事,记得告诉我一声。”
“杭兄,江湖再见!”秦松立拱了拱手,转身上了船。
杭释默默拱手不再说话,目送着秦松立登上船头,目送着那艘船慢慢驶向南方,消失在视线里。
*
这一年,各地报上来的秋收情况不错。
夏季虽然也有几个地方发了洪水,但得益于陆修安和秦松立之前联手做的修河道、水渠工程,损失比往年少了许多。
再加上两湖地区的赋税终于全部入了国库,以及秦家抄没的巨额家产,国库的收入达到了几十年之最,多多少少给一直艰难度日的大晏缓了口气。
丞相办公的政事堂内,现在是胡备一个人的地方了。
他仔细看一遍账目,放松地吐出一口气,将账本还给了面前站着的人。
“冯大人,今秋的税,都收齐了吗?”
“大头都已经齐了,剩余的只有百之一二了。”冯大人恭敬回答。
这位冯大人,是现在的户部尚书,胡备的人。
当初秦桓刚倒,大家都有些发蒙的时候,胡备就眼疾手快地将自己的人都占住了主要位置。
皇帝有心不放,但胡备倒向睿王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准备,手头没有那么多人来填位置。再加上胡备举荐的的确都是德才兼备之人,皇帝只好应了。
如今最重要的几个部门里,兵部是杜唯则管着,户部吏部都归了胡备,睿王自己还是负责皇上曾经给他的工部和刑部,其他几个部门也没动。
看起来睿王的直接势力没增加,但朝中大臣大半信服于他,睿王俨然比皇帝笼络住了更多朝臣。
胡备点点头道,“这一笔钱收上来,那些今年受了灾的地区,先把拖欠他们的赈灾粮发过去。另外已经入冬了,边境的几个大军,问问他们储备的粮草和衣服可够,多备一点过冬的物资,以防万一。”
剩余的话胡备没有明说,现在朝廷闹成这个样子,睿王担心的边境动.乱很有道理,不管周边的部族会不会真的妄动,但多做准备总是好的。
希望前年羌羯进犯的事不会再重演一次吧。
冯大人一一应下,说完了正事,又轻声道,“徐大人和陈大人都已经来户部点卯了,您看怎么安排?”
这徐陈两位大人,一位一听就是徐妃的娘家人,一位是皇帝自己的人,都是皇帝开了口,说户部现在人少,又是秋后收税的繁忙时候,让他们进来帮忙的。
胡备不能在朝堂上驳皇帝的面子,只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