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蘅又轻笑道,“如今胡相正值壮年,既逢朝廷百废待兴,又可扶新君登位,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千古留名的好机会,摆在了胡相面前呢。”
胡备闻言,胡子又翘了翘,但这回,是笑出来的了。
他又看了一眼羽蘅,心道难怪睿王以前对王妃多加赞赏,又如此信赖有加,果然是个聪慧异常的女人,对人心的把握滴水不漏啊。
但他还是没忍住心下那一股,因睿王妃的话而升起的豪情,仿佛是年轻刚入仕途时立下的志向。
“请王妃转告王爷,若是七年后十二皇子资质不行,老夫不会轻易罢手的。”
胡备简单明了地说完自己的绝招,朝羽蘅施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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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胡备走了,陆修安才从屏风后跑了出来,继续坐回羽蘅身边,讨好地给羽蘅端茶倒水。
“还是本王的王妃最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这个老狐狸给说服了,要是本王,可说不了这么清楚明了,也不容易点中老狐狸最在乎的地方。”
羽蘅明知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也掌不住笑了起来,拿起一块点心塞进陆修安嘴里,笑骂道,“你刚才可都听见了,要是七年后,你交不出一个让那些大臣满意的皇帝,他们不会放你走的。”
陆修安却根本不在意,只觉得面前这个清丽脱俗的女人,她的手一定是蜜糖做的。
不然她递过来的点心,怎么会那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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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睿王妃那里出来后,胡备本想回前面的朝廷去,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犹豫地在原地踱了两圈,最后忍不住去了十二皇子上课的地方。
如今陆修安已经安排了单独的先生给十二皇子上课,经史子义要学,骑射武功也要学,毕竟作为皇帝,需要会的东西太多了。
原本以为十三岁的孩子会不愿意整日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但陆弘新虽然觉得很累,但却从来没有叫苦过,闲暇时间还总会主动跟在陆修安旁边看着听着。
胡备在十二皇子上课的殿外看了小半个时辰,见他始终认真听先生讲课,态度一丝不苟,回答先生的问题也有模有样,比起一些年轻学子也不差。
他这才赞赏地点了点头,十二皇子,确实有些天分。
有了这两重认可,胡备才慢慢踱回前面政事堂,将陆修安的保证和他对十二皇子的看法告诉众人,渐渐安抚住了众位同僚。
此后几天,依然有人在早朝时逮住陆修安,跪求他登基。
但陆修安态度温和,遇到有臣子下跪必定马上下座搀扶,但却坚决不肯答应他们的要求,再三表示不能胜任皇帝,只能做王爷。
反复几次,臣子们的心思就慢慢消了下去。
毕竟睿王说了,大家同意,就继续同朝为官,要是不同意,他可是会随时撂挑子的。
虽然大家都不太相信他会这样做,但谁也不敢担那一丝的风险,叫大晏几百年的基业就毁在自己的手上。
一个月后,新皇登基大典顺利举行。
十三岁的陆弘新,一早起身就被宫人团团围住,穿上了繁复厚重的皇帝朝服。
三月的京城阳光灿烂,暖暖的花香沁人心脾,天气并不热,可陆弘新还是出了薄薄的一身汗。
不是衣服太厚了,而是紧张的。
他略略吃了点早膳,就坐在房间里,等着宫人到了时辰,抬他到前殿参加典礼,他登基为帝的典礼。
羽蘅今日也是打扮一新,因为身份不一样了,她身上新制的宫装比之前的睿王妃的宫装还要华贵精致,将她身上的那股高贵气质衬托得更丰盈。
她环佩叮当地走进陆弘新的房间,见他坐着发呆,就笑着上前道,“弘新,本宫来陪陪你。”
陆弘新眼睛一亮,习惯性地握住了羽蘅的手,这一个多月来,他经常这样做。
羽蘅细细跟他说着外面的情况。
“你的皇兄皇姐都来了,十皇子也身体大好,今日盛装参加你的登基典礼,十皇子说他很挂念你,但知道你课业忙,也不敢打扰你。”
“这个时辰,臣子们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前面的大广场上候着。”
“听说京城的百姓今日也都在等着听新皇登基的消息呢,很多人都提前买好了鞭炮,只等朝廷宣布就要放鞭炮庆祝。”
……
陆弘新听着羽蘅轻柔却周密的话语,心中的紧张似乎慢慢平静下来。
他深呼吸几口气,端正了皇帝仪态。
陆修安给他选的贴身太监林雨匆匆进来,禀报时辰已到,十二皇子和睿王妃要出发了。
羽蘅牵着陆弘新送他上御辇,陆弘新走到御辇下,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那个他想了许久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九皇嫂,这皇位,不是天下人人都想做吗?为什么,睿王哥哥却执意不肯要呢?”
羽蘅面不改色,轻轻笑了,“皇位在万万人之上,的确大多数人都喜欢,但并不是所有人。你睿王哥哥,他只是恰好不喜欢,而且又任性。”
陆弘新还是没听太懂,睿王哥哥为什么不喜欢呢?
但他觉得,他会有很多时间去想清楚。
到了勤政殿前大广场,羽蘅走到侧后方的人群,和其他皇室宗亲一起等着,陆弘新一个人在几百人的注目中,往最前头走去。八壹中文網
那里,有陆修安在等着他。
礼官繁杂冗长的礼仪和祭天祷文声中,陆弘新挺直了脊梁,礼数丝毫不乱,背影虽小,却生出稳重如磐石之感,让后头偷眼打量的一众大臣都心下暗自点头。
十二皇子,的确少年老成,有些做皇帝的天赋。
最后一篇祷文念完,陆弘新对着天地三拜九叩,拖着长长的朝服起身。
陆修安亲手将象征皇帝的冕旒戴到陆弘新头上,见他面色紧绷,唇也抿得死紧,不禁轻轻笑了。
“天塌下来,本王会帮皇上顶着。”
陆弘新闻言心下一松,虽然身体仍然僵直,但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一个人缓缓转身,朝着高高的、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方走去,一步一步,十分坚定。
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过后,陆弘新站在最高处回转看向殿前所有等候的臣民,严肃张开了双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虔诚下跪臣服新君,其中也包括睿王陆修安。
震耳欲聋的恭贺声山呼海啸般传来,冲散了陆弘新心中的忐忑和紧张,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血脉之中的豪情,感受到了列祖列宗的重重厚望,也感受到了一片全新的,可以由他铸造的世界打开。
他极力平复激荡的心绪,稳住自己的声音,沉沉喝了一声,“众卿平身!”
接着他颁布了上位后的第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睿王陆修安赤胆忠心,文武兼备,着封为,摄政王!”
自此,大晏新君继位,新的时代来临。
*
新君继位的文书发往四面八方,到达每一位大晏官员手中,以及每一位邻国使臣的手中。
在大晏的北方,羌羯与犬戎交手了几个回合,虽然有输有赢,但犬戎毕竟失去了老家,又在与大晏的交战中丧失了士气,因此即便有大晏这边偷偷贩卖过去的粮草,依然逐渐败退。
杜唯则预计犬戎已经元气大毁,后续和羌羯应该都翻不出大浪来,就带领大军离开西北边关,回到北部驻防,一则锤炼边关守卫军,二则监视北边各部族的动向,随时防御。
北方的气候,风大沙大,春日来得晚,冬日却漫长。眼下这三月底的时候,京城已经迎来百花盛开,北方的风却仍然呼啸而过,其中带着淡淡寒意。
大军驻守地自成一个小镇,房屋低矮坚固,排排林立,几乎每间都是一模一样的朴素简单,大将军镇国侯杜唯则也住在其中。
新君登基的公文送到的时候,杜唯则正在房中看着沙盘,思索着周边其他国家和部族的现状。
一个人轻手轻脚地敲了门,进来将新来的公文放在杜唯则手边,杜唯则头也不抬地随手拿过,却在抬眼时注意到了送公文的那个人。
“怎么是你亲自送来的?”
眼前的人身量不高,长相清秀,穿着一身普通的士兵服饰,却梳着普通女子的长辫,显示出她的女儿身,此刻正微微笑着看向杜唯则,正是殷问雁。
之前她跟着杜唯则和大军一起一路急行军,十天赶到西北边关,一声累都没喊过。
到了边关之后,杜唯则坐镇帅帐,指挥手下将军各自出兵或演练,殷问雁倒始终在后方的第一线,每日积极抢救伤员,照顾病患,哪里缺人就去哪里。
她是仵作出身,包扎伤口之类本就是很会的,又好学地向随行军医请教其他需要的本领,很快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和称赞。
不会成为杜唯则的拖累,她做到了。
回到北方驻扎地后,殷问雁也没有闲下来,半天照旧照顾伤员,半天学医,众士兵知道她和杜唯则之间十分亲密信任,却和杜唯则一样从无半点架子,因此好感更甚。
此刻,殷问雁惯常平静的脸上露出清淡的笑意,眼中也透出自己都没察觉的些微温暖。
“刚刚在门口看到有人送来,我就顺手拿进来了。”
杜唯则轻轻一笑,伸手牵住殷问雁,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