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京城皇宫。
又是四月底五月初的天气,天气晴好暖和,宫人们在皇宫各处挂上了五福包、艾草,还有手巧的宫女做的粽子样式的小荷包,营造出满满的端午氛围。
如今宫中的气象与前几年完全不同,随着皇帝一年年长大,许多宫殿都重新启用,前年皇帝娶了皇后,去年又纳了几位妃嫔,后宫中的主子多了起来,自然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热闹。
此时正值午膳过后,宽敞的宫道上一队人马慢慢走来,两列禁卫军护卫着中间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扛着的御辇,不疾不徐朝御书房走去。
而御辇上端坐着一个二十岁的男子,他身量忻长,相貌清俊,但通身的气派却十分沉稳,明明如此年轻,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溢出。
正是皇帝,陆弘新。
陆弘新刚去看过皇后,和皇后一起用了午膳,正要回御书房去看折子。
他走下步辇,轻轻挥一挥手,抬步上了台阶,进了御书房。
随侍的总管太监觉得今日皇帝似乎格外沉闷,估摸着他心情不太好,于是从小柜中拿出一个包得极好的油纸包,在里面取了一个放进皇帝的茶盏里,端上了御书案。
“皇上,近日天气有些闷热,摄政王妃交代过可以用此茶,说是生津止渴,顺脾胃。”
总管太监知道皇帝不喜欢下人多嘴,递了茶就退到一旁站着。
陆弘新听说是羽蘅给他配的,果然立刻就接了过来,放在鼻下闻了一闻。
淡淡的药香入鼻,带着微微的甜味,陆弘新面上不显,但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下来,抚平了之前的细微烦躁。
这几年都是羽蘅照顾着他长大的,羽蘅不仅像母亲一样为他操心衣食住行,还时常配些药茶给他喝,说是可以及早调理,强身健体,少生病患。
几乎每一样药茶里,羽蘅都会加一些山楂、甘草、冰糖之类的甜味,一来是缓解药的苦涩味,二来是心知陆弘新喜怒不形于色,对身体不好,因此用一点甜味缓解他的郁气。
陆弘新在羽蘅的关照下果然身体健康地长大了,而且也十分喜欢羽蘅配的茶,觉得一碗药茶在手,就像她在自己身边一样。
他端着这碗茶,开始思索今日早朝上的事。
自前年他大婚后,摄政王夫妇就搬出了皇宫,回到了摄政王府居住,摄政王陆修安自此就开始懒怠朝政,时常以生病为由不来上朝,朝中事务也渐渐移交给了皇帝。
但陆弘新却心知肚明,摄政王怎么会生病呢,他身体不知道多健康!
他不过是看自己长大了就开始偷懒,只愿意躲在家里带他的宝贝女儿!
“哼……”陆弘新轻哼了一声,暗暗又鄙视了陆修安一番,心中却想念起自己小侄女那软软的手脚,圆嘟嘟的小脸……
咳咳,正事时间。
兵权虽然仍在陆修安手中,但朝堂之上随着他的离开,格局也出现了变化。
胡相似乎和陆修安有了默契,近两年都在往后退,提拔了许多年轻实干的官员上来辅佐皇帝,而自己只在旁边观战。
因此如今的朝堂上,新旧官员几乎是泾渭分明的,只不过因为陆修安和胡相一个年轻一个资历丰富,全都坐镇京城,所以大家吵归吵,闹归闹,总归是为了政事,没有分党派。
但今年以来,陆弘新日渐觉得还有许多政策需要改变,从而杜绝以前秦家一家独大这类的事情再度发生,因此有意改革。
先下手的地方还没想好,就有类似心思的大臣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特意迎合皇帝上了折子。
这一出手,就激起了千层浪,朝堂上迅速分为守旧和革新两派,相互争执不下。
新提拔的官员都年轻力壮,想大展身手有一番作为,自然更支持皇帝革新改变。
但老一派的大臣却反对大动手脚,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希望皇帝小心施为。
因此这一次两派的对立很是棘手。八壹中文網
胡备天天在朝上听着他们吵架,却始终半闭着眼不阻拦,就算皇帝点到了也只是说两句和稀泥的话,简直要把自己当摆设了。
而陆弘新自然也知道,胡备这样的举动,不过是想看看他会怎么样处理而已。
手中的药茶渐渐温了,陆弘新轻啜一口,清甜的味道下喉,一片舒缓。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在茶盏上抚了抚,盘算着摄政王这一次已经又偷懒近一个月了,该派上用场了。
于是便对站在一旁的总管太监道,“派人去摄政王府,请王爷来。”
“是。”总管太监应了一身,出去传令。
陆弘新在等着摄政王的时间,继续想这件事。
朝政改革是陆修安这几年一直在做的事情,但因为秦家盘踞数十年,实在影响太大,所以进展并不快。
陆修安曾经和陆弘新讨论过这件事,告诉他国策不可轻易变,也不能不变,既要变得合理,又要变得温和,但最后,还是要下面的人能够执行下去,才能知道自己这一变有没有效果。
陆弘新很以为然。
但陆修安又加了一句,“革新的步子可以小,但一开始时的气势却必须大,否则下面的人以为你意志不坚定,或者小打小闹,自然会想出很多办法来阻止你。”
“必须一开始就以声势镇住他们,让他们不敢多加阻拦,再以其他利益和他们交换周旋,以此获得革新施行。此谓……”
“先兵后礼!”陆弘新当时接了下去,想起历史上的皇帝革新,无一不是一场大战,心中更生了谨慎之意。
陆修安那时微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了赞赏的表情。
陆弘新想起那时的情景,不由又多了两分得意,微笑了起来。
要说气势,要说阵仗,还有谁能比得上手握兵权的摄政王,就算是论起不拘小节和混不吝,也没人能越过摄政王。
如今既然胡相装傻,那摄政王就是最好用的一招,让他来朝堂上当众表明态度,一定能既压住老臣,又约束新臣。
等摄政王耍了威风,再让胡相私下去劝告,这每日的早朝争吵,就可以止了。
陆弘新想好了自己的计划,有些迫不及待起来,想着等会摄政王来了,自己又该怎么让他出来揽下这件事。
却听殿外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总管太监出去听了信,回殿来时却有些意外和慌乱。
“回皇上,去摄政王府的人回来了,说,说是摄政王不在府中。”
“哦,是不是出去玩了,一会儿再派人去请。”
“不,不是,”总管太监越发结巴,“说,说是摄政王带着摄政王妃,和小郡主,已经离开了京城。”
“什么?!”陆弘新猛地站了起来,声音也不复往日的平稳。
“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人告诉朕!”
“是前天,前天就走了,府中下人都被摄政王严厉约束了,不许告诉您,只,只给您留了一封信。”说完他将薄薄一封信递到陆弘新手边。
陆弘新劈手打开,却见信上只有简短几句话。
“听闻朝堂两派为改革之事吵闹不休,心知皇上必定要让臣出面施压,但臣施压是臣之威,并非皇上威势,因此臣不可剥夺皇上立威的好时机。”
“皇上必定想大展拳脚,臣虽不知是何,但支持皇上放手去做,臣远在四海,亦希望皇上革新顺遂。”
“臣携妻女出游,远巡边境,不知归期,皇上不必挂念。摄政王陆修安。”
陆弘新气得将信往案上一扔,恨不得生出翅膀追上去。
这个陆修安!他明知道朕不会允许,分明是偷偷跑的!
什么叫不敢剥夺朕立威的时机,明明就是偷懒耍滑,只想着出去游历山河!
还把朕的九皇嫂和小侄女都带走了!
陆弘新越想越气,对总管太监道,“派人去济民堂!让他们给朕找出来摄政王一家去哪儿了!”
还真以为你们跑了,朕就找不到你们了?
但总管太监的脚步还没出殿,就听到皇帝又在身后道,“等等!”
总管太监疑惑地转身,就见皇帝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情绪,重新坐下,又用以往那种沉稳的声调道,“算了,你退下吧。”
陆弘新又喝了一口药茶,感受着熟悉的味道,重新打开了折子。
现在追他们,不就是显得朕真的应付不来了么?
朕偏要把这一关好好的过去,再下旨让他们回来,给他们瞧瞧,朕是不是无能之君!
*
几十里外的官道上,几辆宽敞的马车慢悠悠走着。
这些马车虽然大,但外表简单,装饰也不见珍贵器物,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大户人家。
只有两旁几十个精壮护卫,昭示着这户人家家底深厚。
羽蘅在马车上晃得有些倦意,此时刚刚睡醒。
她刚一睁开眼睛,就见对面陆修安也在闭着眼小憩,腿上枕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肉.团子一样,靠着爹爹睡得安稳。
她不禁轻轻笑了。
陆修安似有所感,这时睁开了眼睛,看到羽蘅醒来,本能地问道,“醒了?要喝水么?”
羽蘅微微点头。
陆修安一边拿水,一边又要小心不吵醒肉.团,动作格外僵硬好笑。
他将水递到羽蘅唇边,轻声问道,“你近日似乎很嗜睡,不舒服吗?”
羽蘅闻言一笑,想着现在还早,等再过一月告诉他也不迟,因此避开了这个问题,只问道,“我们去哪儿?”
陆修安想了想,“盛夏在即,先去北边看侯爷吧,他家生了个小子,我们还没见过呢。等夏天过完,北边冷了,我们再往南走,你说好不好?”
羽蘅满心欢喜,面颊生光,轻声道,“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