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来了?”商伯文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从褚郁那儿拿过来的宣纸都乱了也没注意,弓着身子,伸长脖子盯着前来汇报的弟子。
“大哥,不欢迎我吗?”
“欢迎,比谁都欢迎!”商伯文惊喜地走出来,亲手推着商叔怀进来,挥退弟子,激动地抓着商叔怀的胳膊,“怎么了?受委屈了?是不是他们没有用心照顾你?跟大哥说,大哥把他们都辞退了!”
闻言,商叔怀不禁鼻子一酸,大哥还是以前那个大哥,还是那般宠着自己。
商叔怀反握住商伯文的手臂,勾唇笑道:“大哥,照顾我的可都是家生子,辞退了他们,会寒了一众家生子的心啊。”
“都说是家生子了,祖祖辈辈都在我商家,这么多年的情谊连好好照顾你都做不到,还雇他们做什么?”商伯文说得一脸认真。
早在百年前,商家就归还了每一位家仆及家生子的契书,留在这里的,与商家都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商伯文又不是苛待他们,一应资源都与其他弟子没差,商伯文自问已经做到有情有义,他们若还欺辱弟弟,自然没有留他们的必要。
商叔怀见商伯文神色越来越冷淡,心知商伯文已经误会了,忙解释:“与他们无关,他们能留在这,就是看重了与我们的情谊,又怎会嫌我是个残废?”
“叔怀……”商伯文听不得弟弟说这两个字,望着他双腿的神色十分复杂。
商叔怀都懂。
大哥一夜之间失去了儿子儿媳,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莽撞——
商叔怀紧紧攥着商伯文的手,眼神坚定地说:“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与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商伯文一怔,这还是商叔怀第一次主动跟他谈起这件事,似是另有隐情。
一挥手,房间的门窗都被关上,结界开启,隔绝外界的窥视。
但隔绝不掉六儿的眼睛。
褚郁此时隐匿身形站在屋顶,六儿一双狐眼闪烁着金色光芒,把屋内发生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更隔绝不了褚郁——商家的结界都是在玄月咒的基础上改变的,身为玄月咒的主人,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区区一个结界?
矗立在屋顶,褚郁一手托着六儿,另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背脊,双眼似乎是在眺望被晚霞染红的天边,实则是注意着“面前”的监视者。
白姣非常嚣张地站在褚郁的面前,双手环胸,死死盯着褚郁,想要把她被遮住的大半张脸也看透。
奈何这面具不管用什么法术都无法看透,白姣真恨不得把面具摘下来。
正伸手,对面的人非常自然地换了个位置。
白姣一惊,她能看到我?!
接着,褚郁纵身一跃,落在了院子里,坦坦荡荡地进了书房,丝毫不觉得偷听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这倒是与某人皮起来的样子很像。
白姣也不管褚郁是不是发现了自己,跟着褚郁下来,想要进去,却被六儿重新建起的结界挡住。
“六儿!”白姣显出身形,直接质问六儿,“你干什么?你宁愿帮一个骗你的外人,也不帮我?我是在保护你!”
六儿连人形都不变,坐在台阶上,抬爪子挠了挠耳后,眯着眼睛望着白姣,一副懒洋洋的状态。
“……”你这是被撸舒服了啊!
白姣一阵无言,只能认命,再次隐去身形,守在书房门口,等褚郁出来。
屋内,商伯文把主位让给了褚郁,比商叔怀还要紧张,微微弯着背站在褚郁的身侧,等待吩咐。
“不管你们是装监控,还是布置阵法,都要把那个地方监视起来,有任何异样随时汇报。”
“老祖宗,要不要上报联盟总部?”商伯文试探地问。
从见老祖宗开始,商伯文就能明显地感觉到老祖宗对现在的散修联盟很是警惕,就连对修真界,也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在不知道老祖宗身份之前,商伯文还不理解,现在他明白了。
见识过当年修真界繁华的人,又怎会对如今的修真界报以期待?
“呵,”褚郁轻笑,“在确定总部态度之前,什么事都不要跟他们说,明白吗?”
“这……”商伯文很为难,苦笑道,“老祖宗,有些事,也不是我们想隐瞒就能隐瞒得了的。”
“正好啊,让总部看看你们这样做之后会作何反应?”褚郁无所谓地笑笑。
正好让她看看,散修联盟的眼睛到底看得了多远,看得了多深!
商伯文更加难办了,下意识看向商叔怀,询问弟弟的意见。
商叔怀直接点头。
唉——
商伯文叹了口气,“一切按老祖宗的吩咐。”
“很好。”褚郁思索片刻,又提醒一句,“商家还是乱了点,你身为家主,行事应果决,不可优柔寡断,更不可拘泥于所谓的情谊,什么人该留,什么人不该留,你是时候拿出决定了。”
认认真真听完褚郁的话,商伯文又惶恐,又惊喜。
惶恐于,家里的这些事都让老祖宗看到了,怕老祖宗对自己感到失望。
惊喜于,老祖宗居然愿意指点家事,那是不是证明,老祖宗认可商家了?
褚郁一眼看穿商伯文的心思,勾唇一笑:“我认可的,可不是整个商家。”
“弟子明白。”从褚郁送礼便可看出,她从不在意身份之差,哪怕是与商家处于敌对关系的高家,只要有她看得顺眼的,照样愿意指点。
因此,商伯文更要摆正自己和商家其他弟子的位置,切不可越界。
该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褚郁抱着六儿离开,临走前停了片刻,正在发呆的白姣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走出几步又愣了一下:刚才这个假褚郁是在等我?
不可能!
她看不见我的!
一定是错觉!
白姣咬了咬唇,继续盯着褚郁。
这一盯,又是五天过去,褚郁依旧只待在她的院子,就是院子里比以前热闹了,来的弟子也更多了,但并不是每一个弟子都能得到褚郁的指点,更不是谁都能进褚郁的书房。
明显的区别对待之下,自然能炸出一些人来。
这两天,商伯文都接待了不少来提意见的长老了。
“家主,我们商家从来都是不分你我,不分嫡庶,从资源到任务,从来都是能者多得,天赋出众的自然应该着重培养,可你看现在,四灵根进步都比三灵根快了,这怎么行?”
——话说得弯弯绕绕,其实本意就是,不能好处都让你们得了,我们庶出一脉中,还有好几个三灵根得不到老祖宗的指点呢,你得主动跟老祖宗提一提,要指点就一起指点!
“老祖宗太任性了!培养弟子得抓着优秀的培养啊?哪能随心所欲?都这样的话,家族怎么成长得起来?”
——直来直往的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就是想让老祖宗给自己的人开小灶。
然而商伯文又能怎么做呢?
软着说说不通,直接硬着来:“有什么意见去跟老祖宗说,我管不了!”
这话确实是劝退了不少人,但依旧还有人不死心——商妙儿。
商妙儿已经嫁出去快三十年了,夫家的事不放在心上,自己小家的事交给丈夫管,心里全是商家,倒不是为了商家的发展前景,而是为了自己从商家获得多少利益。
经常插手资源分配,就连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住哪里、吃什么都要管,要不是商伯文一直坚守,整个商家就要被商妙儿弄得乱七八糟了。
现在老祖宗要指导什么人,商妙儿也上来跟商伯文提意见。
“大哥,老祖宗这样做是不行的,要指导别人,首先就要按照嫡庶,其次便是天赋高低,可老祖宗一不管嫡庶,二不管天赋,这样下去商家会乱套的!”商妙儿这次劝的很有苦口婆心的姿态。八壹中文網
商伯文态度坚决:“老祖宗想指导谁就指导谁,我无权插手。”
“大哥,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老祖宗指导的这批人当中,很多都是外门弟子,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不能让他们白得了这批好处!”
闻言,商伯文脸色都变了,难掩怒意看向商妙儿:“你一直都是这样看外门弟子的?”
“大哥,他们毕竟不姓商,只有商家的,才是自己人啊!”商妙儿再劝。
商伯文笑了,“妙儿,你是不是忘了?老祖宗也不姓商,她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商家人!”
“老祖宗怎么能跟那些外门弟子相提并论?”商妙儿不赞同,还是劝商伯文,“你得跟老祖宗说说,怎么不能这样意气用事,要为了商家的发展——”
“行了!”商伯文高声打断商妙儿,“为了商家的发展?你说得好听,你还不都是为了你支持的那一脉!”
商妙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站起来与商伯文理论:“你吼我?就为了这点小事你就吼我?你还是我大哥吗?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老祖宗要怎么教导弟子,你提一句不就行了?你才是商家最有决定权的人啊!”
越说越离谱了!
商伯文一甩衣袖,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如今这个不可理喻的妹妹。
“大哥,你不会真把她当老祖宗了吧?我们这样叫她,是给她面子,你不能让她踩在你头上啊——”
“你还有完没完了?”商伯文怒吼一声。
“你又吼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吗?我们商家好歹供养了她几百年,她还一点给我们怎么了?又不是不让她教那些歪瓜裂枣,总得先把好处紧着自己人啊,她这样就是没有把商家放在眼里!”
“她就算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那也是她的事!我们商家从来没有供养过她一分一毫,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商家欠她的!没有她,就没有商家!”
商妙儿被商伯文这段话惊到了,说话声音都压低了,“大哥,你这什么意思?她不就是以前的长老吗?什么叫我们没有欠她的?”
商伯文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跟不少长老关系好吗?你去问他们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商妙儿气愤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唉——”商伯文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天真单纯的妹妹会变得如此不讲理。
商伯文望着窗外被微风吹拂,沙沙作响的树叶,轻声呢喃:“还是太安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