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看大地,一定会惊讶的发现:由天津到张家口的官道上,一条条灰色的长龙,浩浩荡荡的向北挺进。
几乎同一时间,通州的户部仓场和运河天津段,也已经全面被新军接管了。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大军没有粮食吃,哪来的战斗力?
驮马没有草料,火炮怎么拖拽?
就算是二战时期,打闪电战的德军,不仅仅是需要燃油而已。
负责运输后勤物资的驮马,也有百万匹之多。
玉柱在南熏殿的签押房内,接见了户部满尚书孙渣济。
孙渣济的老底子,玉柱可谓是一清二楚。
此公,隶于镶红旗满洲,他能从工部尚书调任户部尚书,全靠前任首席满洲大学士嵩祝的大力提拔。
“孙公,朝廷的旨意,接到了?”玉柱面无表情的看着孙渣济。
孙渣济不敢硬顶,只得小声说:“不瞒王爷您说,户部哪来的400万两存银啊?您看看……您瞅瞅……”分析了一大堆必要的开支。
最后算来算去,户部不仅没银子拨出,反而需要玉柱拿银子回来填坑。
玉柱心里有数,孙渣济说的都是大实话。
大行皇帝驾崩之后,户部先是拨银四百万两治丧。后来,又追加了二百万两。
大清以孝治天下,为了体现孝道,大行皇帝的丧事办得极尽奢华之能事。
别的且不提了,单是请喇嘛、和尚和道士的总人数,就突破了三千大关。
基本上,京城附近各大寺庙和道观,都被清空了。
此前的西北,一直在用兵,开销异常之巨大。
更重要的是,江南的秋赋尚未递解进京,户部的银库里确实可以跑老鼠了。
玉柱管过户部,自然知道户部的虚实。
“老十四和老四都反了朝廷,京里的旗人,也应该和朝廷共体时艰。”玉柱此话一出,孙渣济立时脸色大变。
孙渣济做梦也没有料到,玉柱竟敢打旗饷的主意。
旗饷,在民间俗称:铁杆庄稼。
在京的几十万旗人,真正有旗饷可拿的,其实不足三成。
实际上,普通旗人的生活水准,甚至还不如一些勤快的小商小贩呢。
平时想吃肉?不存在的。
普通旗人,不许经商,不能自己种田,不能开小作坊。
说白了,朝廷就是想逼着普通旗人练习弓马,然后替朝廷卖命。
但是,京营八旗军里的职位,永远是有限的。时间一长,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旗人,就多如牛毛了。
“王爷,这只怕是甚为不妥吧?”孙渣济本身就是满洲旗人,他深知,得罪了全体旗人的下场,肯定是凄惨无比的。
玉柱微微一笑,说:“孙公,普通旗丁不受任何影响,该怎么就怎么领。不过嘛,有爵在身的旗人,完全可以暂缓几月再发放铁杆庄稼嘛。”
清军入关后,八旗兵里边,一直残留着奴隶社会的种种风俗。
普通旗丁们,明面上,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待遇。
实际上,普通旗丁之家,只要人口稍微多一点,就会穷得只能吃稀。
孙渣济听懂了,玉柱的意思,竟然是,先克扣王公贵族们的铁杆庄稼。
嚯,好家伙,这岂不是要捅马蜂窝嘛?
不过,孙渣济稍微冷静一点之后,略一琢磨,随即明白了玉柱的险恶用心。
玉柱以外戚的身份,出任议政王,在旗人堆里,可想而知的反对者众也。
但是,值此老十四和老四,一起兴兵作乱之机,满洲的王公们和皇家共体时艰,谁敢公开反对?
孙渣济当了多年的户部尚书,他略微心算了下,说:“若是有爵的旗饷暂停发放,倒是可以在短期内,挪出两百万两银子来。”
玉柱含笑点头,孙渣济这个户部尚书,专业水准倒是没话说的。
“内务府的各项工程,一律暂停拨银。”玉柱的话,再一次震惊了孙渣济。
好嘛,内务府的各种黑幕重重的工程,此前就没人敢叫停。
谁料,玉柱刚刚当上议政王,就断了内务府的财路。
实话实说,内务府的那帮吸血鬼们,孙渣济早就腻味死他们了。
外头的王爷们,修一座小亭子,充其量也就是千两银子而已。
内务府的那帮畜牲,一张嘴就是几万两银子。
孙渣济克制住心里的暗爽情绪,眨了眨眼,说:“王爷,这合适么?”
他的潜台词是,宫里的皇太后和皇上,能答应么?
玉柱摆了摆手,说:“母后皇太后和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解释,你勿须多虑。”
孙渣济心里的一颗大石头,随即落了地。
玉柱现在是议政王,他的决策,谁敢公开反对?
拍板的是玉柱,孙渣济只是执行者而已,旗人王公和内务府的硕鼠们,要恨就恨玉柱去。
孙渣济仔细的一算,内务府的大工程都停止了之后,户部可以动用的银子,就又多了三百万两。
朝廷想玉柱出兵,玉柱开的出兵价码是八百万两银子。
但是,朝廷的手头,实在没银子了,只能减半给玉柱。
就算是减半,户部也没钱。
经过一番辗转腾挪之后,玉柱搞来了五百万两银子。
不过,这个五百万两银子,形同虎口拔牙!
老十四和老四同时反了,八旗王公们,宁可成天待在养心殿内打嘴炮,也不想真出力。
道理其实很简单,不管是老十四,还是老四,最终谁成了大事,八旗王公们的铁杆庄稼,都不可能少给半文钱。
大清的统治基础,就是旗人,尤其是满洲旗人嘛!
牺牲别人的利益,动动嘴皮子即可,反正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牺牲自己的利益,和皇家一起过苦日子,能答应么?
嗨,消息刚刚传了出去,就见许多满洲的王公贵族们,跪到了慈宁宫前,哭天抢地的叫穷。
“老佛爷呀,奴才府里,人口众多,开销大得惊人呐……”
“皇太后,奴才借了一大笔银子,正指望着发饷之后,马上就还一部分呢……”
“老祖儿,旗人是我大清的根本啊,可不能由着那个外室小贱人,瞎胡整啊……”
如果,绞尽脑汁也只搞到二十万两银子的崇祯帝,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会做何感想?
慈宁宫内,慈康皇太后倒没啥,该喝茶就喝茶,该吃点心就吃点心。
但是,跑来尽孝道的小皇帝,就很有些坐不住了。
“额涅,臣儿有些不太明白了,只是暂时停发几个月而已,他们怎么就不乐意呢?”小皇帝装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慈康太后瞥了眼小皇帝,这小家伙是个早熟的鬼机灵,他怎么可能不懂其中的弯弯绕呢?
“皇帝,你四哥和你十四哥,先后起兵作乱。假如,我是说假如啊,他们成了大事,外头跪着的那些人,他们会是何等下场?”慈康没有正面回答小皇帝的问题,却用反问句,由侧面启发他。
小皇帝若是不懂这些,又怎会公然恳求太后,答应了玉柱的要求呢?
外头跪了这么多人,这就说明,满洲旗人不可能真心的服从玉柱。
假以时日,熬死了玉柱,小皇帝总有翻身之日。
这不是幻想,而是有先例可证的事实。
皇祖顺治爷,就是这么干的。最终,顺利的熬死了多尔衮,趁机亲政掌握了大权。
皇父康熙爷,也是这么干的。最后,智擒了鳌拜。
遍观史书,霍光大权独揽的时候,汉宣帝就是个唱木偶戏的傀儡皇帝。
老十四若是顺利的打进了京城,第一个要宰的,必是小皇帝。
“皇帝,前明的靖难之役,替叛贼打开城门的,那可是勋贵里的勋贵啊。”
慈康皇太后没读多少汉书,这话其实是玉柱暗中教她说的。
小皇帝读书颇多,他隐约记得,替朱棣打开南京金川门的,不是旁人,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之父李文忠,是朱重八的亲外甥,他算是妥妥的皇亲国戚了。
小皇帝皱紧眉头,定神一想,随即全明白了!
正面的敌人,并不可怕,比如说玉柱、老四、老十四和老八他们。
真正可怕的是,隐藏于京城里的大清“李景隆”。
小皇帝有此领悟,正中了玉柱的下怀!
慈宁宫外头,跑来跪哭的满洲权贵们,越来越多了。
只是,外头哭闹的人越多,小皇帝的心里,也就越冷。
因为,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一件事了,皇帝死不死,无关紧要,他们自家的那五瓜七枣,必须确保落袋为安。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但是,外头的王公贵族们,毕竟人多势众啊!
见小皇帝坐立不安的频频张望殿外,慈康皇太后扯唇一笑,故意刺激他说:“就算是养心殿塌了,与外头的那些人,又有何相干?”
小皇帝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小拳头,哼,有朝一日,总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上下几千年来,既得利益的权贵们,从来都是同一副嘴脸。
即使是天塌了,也不能少了他们个人的好处。
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晚清的庆王奕劻。
庆王奕劻,少时穷怕了,一旦掌了权,就要变本加厉的贪得无厌。
若无庆王奕劻的庇护,袁项城崛起的速度,哪有那么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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