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君求见!”
听到这个声音。 赵暨脸上的笑意微微变冷,随即摆了摆手:“还没到他说吉祥话的时间,让他先等着吧!”
“是!”
李公公应了一声,便匆匆朝重黎殿外赶去。 嬴无忌撇了撇嘴,按照正常情况,赵契这种已婚男青年,得等到年夜饭快结束的时候,才能过来说吉祥话,这年夜饭还没吃呢,这货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父子俩关系本来就不是特别和睦。 这次过来,不像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还是老丈人果断,干脆不让他过来,以免影响心情。 以赵契的性格,等候的时候应该会气得不轻。 赵暨转过身瞅了一眼摆满丰盛菜肴的餐案,温煦一笑道:“吃饭吧!”
说罢,就缓步走过去,第一个落座。 在他坐下之后,众人才依次落座。 当父王和母后的,并肩坐在主位上。 两边的次位,便是嬴无忌和李采湄,毕竟一个太子妃一个当红驸马爷,倒也没有什么奇怪。 两个人虽然没有挨着,但坐在对面,时不时地眼神交汇一下,心里倒也有几分柔情蜜意。 倒是那些公主,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各种趣事,丝毫没有大国公主的风范。 赵暨倒是比平时温和不少,没有对这些女儿有半分苛责,甚至还时不时地搭上几句话,交流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看起来不像是王室的晚宴。 倒像是一个女儿奴父亲,跟他的女儿们的温馨日常。 嬴无忌看着这幅场景,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这应该是来源于愧疚吧! 因为年轻时的一个决定,几乎拿走了公主们本应该拥有的所有东西,比起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有所不如。 哪怕一个君王再无情,心也都是肉长的。 唉…… 在欢声笑语中,年夜饭很快就接近了尾声。 说是很快,但看看时间,其实已经接近一个时辰了。 赵暨送给公主们人均一册由宫廷画师补绘版的聊斋志异,神情就变得微微有些严肃,看向一旁的李公公:“让那逆子过来吧!”
“是!”
李公公应了一声,便匆匆朝外面赶去。 不一会儿,赵契就大踏步走了上来,他看到坐在赵暨旁边的嬴无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妒之色,但很快就巧妙地隐藏下去了。 他笑眯眯地冲赵暨行了一个礼,并且呈上了礼物。 “拜见父王!如今大黎威震四海,儿臣特意请名家作出一副《四海升平图》送给父王,有此图伴君左右,日后我大黎必将……” 吉祥话一句接一句。 嬴无忌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还是得是这种贵族圈子长大的人啊,车轱辘话一套一套的,每一句都极尽华美,搞得听众热血沸腾的,好像有了这副《四海升平图》,黎国就能直接称霸天下一般。 当然,更多的是夸赞赵暨的功绩。 那夸得叫一个谄媚。 若不是他说话字正腔圆,中气十足,猛的一听,还真以为这是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舔狗。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是一个什么本…… 一番吉祥话说的着实不错。 赵暨也是笑呵呵地让人把画卷手下,旋即看向嬴无忌:“无忌!有机会就跟赵契好好学学,别光知道做事,一点客套话都不会说。你瞅你刚才,坐这里除了胡吃海塞,还干什么了?”
嬴无忌咧了咧嘴:“好嘞!往后一定好好看,好好学!”
听到这话。 赵契脸色变得极其精彩,噎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什么叫做光知道做事,一点客套话都不会说? 所以我就是那种只知道说话,什么正事都不会做的人对么? 还有这语气。 明显就是教育儿子的语气。 可他嬴无忌明明就是乾国来的上门女婿,他凭什么享受这个待遇? 凭什么他能够在年夜饭的时候坐在父王的身侧。 而我只能冷呵呵地在外面等一个时辰,等到年夜饭吃完了才能进来说一句吉祥话? 甚至连我的母妃,也只能在自己寝宫过年! 这些待遇,我可是从十岁以后就享受不到了啊! 如果只有这些也就罢了! 赵契想不明白,凭什么学宫祭酒这种位置也安排给了一个外人,就连变法推演也交给了这个区区驸马? 凭什么? 父王你欠我实在太多了! 赵暨笑眯眯地看向他:“礼物收下了,孤很喜欢,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赵契面色微僵:“禀父王!没有了!”
“既然没有了,那便下去休息吧!”
赵暨面带笑意,意味深长道:“最近大黎有些乱,好不容易过年清净会儿,就好好歇着吧,莫被外事烦了心情。”
像是关心。 更像是敲打。 赵契抬起头,看到了赵暨看起来颇为慈祥的眼神,但胸口却是说不出来的憋闷。 他深吸一口气:“对了父王,儿臣还有一件事情要禀报。”
赵暨眉头一拧。 这逆子。 居然说不听了还。 他目光慢慢变冷,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契,凝视了这个儿子许久,却只见赵契拱手欠身的姿势越压越低,身体都有些颤抖了,都没有半分退后半步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语气淡然道:“说吧!什么事情。”
赵契深吸了一口气:“儿臣听闻徙民令并不顺利,魏韩两地百姓安贫乐道,根本无心变法此兴国之举。不思进取之下,近一个多月,搬向新地之人,居然不足千户。 徙民乃是变法之基,若是没有百姓迁入,恐会浪费父王与驸马爷的心血。 儿臣不忍看到父王心血付诸东流,近一个月来夜不能寐,殚精竭虑,日日盼望着能帮父王解决这个问题。 好在,终于想到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 嬴无忌不由撇了撇嘴,他刚才还在好奇,赵郢那老匹夫准备怎么硬扛赵暨的怒火。 没想到第一招,就是让赵契来挡枪。 这为平陵君是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为了在赵郢那边获得好处。 连亲生父王的胡须都敢拔! 而且是赶在大年夜的时候。 可真是一个满满事业心的大孝子啊! “哦?你想到了!”
赵暨依旧在笑,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冷,眼神也越来越冷漠:“那你详细说说,究竟怎么才能解决新地无人可用的问题。”
赵契看着他的笑容,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畏惧。 却还是抬起头,壮着胆子说道:“禀父王!魏韩两地百姓不舍故土,再加魏韩两家从中作梗,想要从这两地迁走百姓,实在是太过困难。 但新地是我们赵氏花费大量钱粮,出动大军从狄国虎口中夺下来的,必须要好好经营,每浪费一个月都是巨大的损失。 这段时间,我们急需人口,却无百姓可寻,哪怕是赵氏故土,也舍不得那么庞大的人口。 儿臣曾经探了探长平侯的口风,发现他对迁百姓至新地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儿臣对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他松了口风,愿意迁到新地十万户百姓,等来年开春,再逐步说服赵土百姓,再逐步搬迁过去。”
说完之后。 他忍不住呼吸粗重地喘了几口气。 当着赵暨的面,他说出这些话,承担了莫大的压力。 他知道,如果只是说话的话,赵暨最多只是发发火,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惩罚。 自己毕竟有李家和周王室的背景,再加上大黎公子的身份,就算几方都没有那么重视自己,也会把自己当成与其他几家周旋的工具,只要不触犯禁忌,没有人会想着去毁掉一件工具。 这番话,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为他此行,只是为了帮长平侯分担压力。 只要把这话说出来,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而且他已经做出了充足的预案,不论赵暨怎么质疑这个做法,他都能诡辩几句,最大程度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 却不料。 赵暨根本没有质疑这个决定,反而问了一个让赵契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这么说,你也觉得徙民令处处受阻,是因为魏韩两家从中作梗?”
赵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
赵暨冷笑一声,眼神愈发漠然:“既然你认为魏韩皆是歹人,之前一个月又为何在朝堂上一言不发?难道孤养你这么一个儿子,只是为了私下发牢骚用的么?”
赵契:“……” 这个切入点太新奇,实在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怎么都不攻击观点,直接人身攻击了? 赵暨漠然扫了他一眼,缓缓问出了一个问题:“王室公子犯了大错,听训斥的时候,应该站着听么?”
赵契脸色一僵。 咬了咬牙。 只能跪在地上:“儿臣知错!只是魏韩两家找的理由太多,儿臣有心弹劾他们私心作祟,却找不到弹劾的理由……” 赵暨直接挥手打断:“若你用心找,能找不到么?无忌,你说说,若你想要弹劾魏韩两家,有办法弹劾么?”
“有!”
嬴无忌咧了咧嘴,这个东西他还真准备过。 原本就是等待北征落下帷幕,用来跟魏韩两家打舆论战用的,到时候应该会交给罗偃,让这位老丞相跟魏韩两家开撕。 没想到现在就能拿出来。 他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父王!小作文都写好了!”
赵暨接过小册子,直接摔在了赵契的面前,厉声斥责道:“方才孤训斥无忌不会说漂亮话,你当真以为是在斥责无忌? 你身为一国公子,明明知道谁是谁非,面对魏韩却只敢当缩头乌龟。 既然这缩头乌龟你已经当了,又何必私下在孤面前慷慨陈词? 这册子你看看,再回答孤一遍,当真找不到弹劾魏韩两家的办法么?”
“哎!”
赵契汗如雨下,只能哆哆嗦嗦打开册子,发现册子里面弹劾的话语逻辑无比清晰,将魏韩两家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地列了出来,不管几分真实几分夸大,说出来就是振聋发聩。 即使放在时常发生骂战的黎国朝堂,也是极其优秀的弹劾文本。 不过…… 大家是不知道怎么弹劾么? 大家是根本不敢得罪魏韩啊! 明明就是不管吵得多凶都不可能有结果的事情,谁会这个时候去触魏韩的霉头? 可册子甩在面前。 赵契只能咬牙认错:“父王之爱婿惊才绝艳,相较之下,儿臣实在笨嘴拙舌,阅此弹劾奏折,实在五体投地!”
就算是承认自己笨,也不能承认只说不做。 赵暨却反问道:“只是笨嘴拙舌?”
赵契胸口发闷,继续补充:“简直愚钝不堪!”
赵暨冷笑一声:“既然愚钝不堪,那就不要妄议朝政了,徙民一事利害牵扯甚大,不是你能够插手的,回去禁闭一月,好好歇着吧!”
“父王!”
赵契慌了,虽然这也是惩罚,但完全没有给长平侯分担压力啊! 才刚说了几句话,就直接被关了起来,长平侯是不会认账的! 他赶紧解释道:“儿臣虽然愚钝,但此事却深思熟虑了许久,已经弄清楚了里面的利害关系,儿臣一心许国,父王万不可因为对儿臣的偏见,就忽视儿臣进献的良策啊!”
“哦?良策?”
赵暨看着赵契,忽然有种十分荒诞的感觉。 这个狗东西。 真的是孤的儿子? 心情愈冷冽,他语气就越平静:“你方才说,你说动了长平侯什么,一字不落地复述一遍!”
赵契只觉得有万钧之力压在肩膀上,声音颤抖地复述道:“儿臣说服了长平侯,愿意迁到新地十万户百姓,等来年开春,再逐步说服赵土百姓,再逐步搬迁过去。”
“放肆!”
赵暨怒喝,如平地惊雷。 赵契打了一个哆嗦,本来就跪在地上,被他这么一喝,差点浑身瘫软趴下去。 赵暨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怒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赵契面前,居高临下问道:“孤问你,这赵土,是孤的赵土,还是长平侯的赵土?”
坏了! 赵契心头一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的身体团团包裹起来。 他赶紧一个头磕下去:“是父王的赵土!”
赵暨又问道:“那赵土上的百姓,是孤的百姓,还是长平侯的百姓?”
赵契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当然是父王的百姓!”
赵暨眼神中杀气四溢:“那孤在问你!徙民令是孤要调动自己的百姓,为何需要你去说服长平侯,让他去劝说孤的百姓?”
赵契惊恐万分,扶着地板咣咣磕头:“儿臣失言,请父王恕罪!”
蠢! 我太蠢了! 赵契是真的慌了,这世上谁都知道,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室与宗室都有彼此制约的关系。 在黎国,宗室在赵土的影响力,比起王室真弱不了多少。 想要调那么一大批百姓,若宗室不同意,哪怕是黎王也会处处掣肘。 可……这种潜规则能拿到明面上说么? 若赵暨不怒,尚且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他怒了…… 赵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但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赵暨的眼神,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一种感觉:我爹想弄死我! 赵暨声音冷漠:“抬头!”
赵契纵万般不愿,却也只能抬头,但目光还是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赵暨的眼睛。 赵暨冷笑一声:“所以在你心中,长平侯才是赵土真正的主宰!另外,你明知魏韩乃朝廷祸患,却在朝堂上一言不发。所以,你今日给孤拜年,究竟是代表的长平侯,还是代表的魏韩两家?”
切中要害了属于是! 赵契慌得要命,连忙跪伏在地:“父王误会儿臣了!儿臣只是愚钝,却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儿臣就算再为不堪,也是一国公子,时时刻刻都会站在王室一边。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想到了昏招,绝对不可能给长平侯和魏韩两家当说客啊!”
他是真的慌了。 因为赵暨这一句句,完全是奔着弄死他去的。 就算不弄死他,这一国公子的身份也怕是要没了。 若真触怒了赵暨的逆鳞,流放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情况! 只能保全自己了。 赵暨眯了眯眼:“当真?”
赵契赶紧说道:“当然当真!儿臣何时欺瞒过父王?”
“倒也是!”
赵暨忽然笑了笑,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那你站起来吧!”
“啊?”
赵契愣了一下,这态度怎么转变得那么快?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了么? 他想不明白,只能站起来。 赵暨上下打量着他:“孤再问你一遍,魏韩两家是不是歹人?”
“是!”
赵契回答得斩钉截铁。 赵暨又问道:“若长平侯提出徙民,是不是存在僭越之心?”
“肯定存在!”
赵契还未渡劫成功,怎么敢否认。 但他心中感觉有些不妙,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圈套。 赵暨笑了,笑得让赵契不寒而栗。 他看着赵契怀里的册子:“册子在你手中,那明日大朝会,知道如何弹劾魏韩两家了吧?”
赵契:“……” 赵暨继续说道:“若长平侯敢大言不惭,那你知道应不应该弹劾长平侯了吧?”
赵契:“……”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一滴一滴地失去了温度。 在这冬夜里,哪怕有真气护体,他也忍不住开始手脚冰凉。 他费尽心机,就是为了经营与宗室和魏韩两家的关系。 如果明天真按赵暨说的做,那…… 天塌了! 赵契脸色苍白,嘴唇翕动,准备反驳:“父王……” 赵暨挥手打断:“方才你说的话,孤可还都记着,你可还记得欺君罔上是什么罪名?”
赵契:“……” 赵暨摆了摆手:“下去歇着吧,明日大朝会好好表现,表现得好了,你还是大黎公子。表现不好……孤也不忍心亲手弑子,但欺君罔上之罪又不可轻免,你还是去别国混日子吧!”
赵契崩溃了,想要站起身,却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容呆滞,两眼无神。 整个人就像傻了一般。 赵暨嫌恶地看他了一眼,冲李公公招了招手:“小李子,送他回去!”
“是!”
等李公公搀走赵契之后,重黎殿安静了不少。 一众公主虽然违背苛责过,现在这情况也不敢说话了,只能小心翼翼看着赵暨。 赵暨端坐着,胡须却在微微颤抖。 他是真的快被气笑了,这蠢货真是自己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嬴无忌:“说说吧,你觉得赵郢这老匹夫,为什么要跟这蠢货走这么近?”
嬴无忌嘬着牙花子,感觉相当蛋疼。 如果以前,他还会觉得赵郢这是想借赵契为宗室谋求利益,刚好与赵契后面的势力利益相合,所以才跟赵契有所纠缠。 但现在…… 赵郢之大逆不道,已经远远不能用“宗室利益”概括了。 嬴无忌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老匹夫,该不会想借着赵契,把太子殿下扳下去吧?”
赵暨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对,神色之中杀气肆意。 嬴无忌咧了咧嘴:“这老匹夫属实在做梦了,父王您还在呢,他凭什么动这个念头?不过这次也好,赵契这坨烂泥是真的扶不上墙,过了明天,他应该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赵暨神色有些阴沉,孤确实还没死,但…… 宗室与王室伴生数百年,赵郢又是宗室中资历最老的人,说不定还真能从自己身体看出一丝猫腻。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幸亏赵契够蠢,明日过后,孤倒是要看看,以长平侯的气量,究竟还会不会把注押在赵契身上! 只是现在…… 赵暨揉了揉眉心,他现在是真的有种举世皆敌的味道。 宗室里面也分派系,这次北征过后,自己对宗室的掌控力肯定会再上一个台阶。 只是赵郢这一支威望不低,而且极其顽固。 实在让人头疼。 原本他还想着这次徙民,能从赵氏调一部分人,但看现在,如果真把人调过去,赵郢这老匹夫肯定会拼了命把自己的权力渗透进新地。 所以,魏韩两土迁徙过去的百姓,必须占大多数。 至少也要八成! 十万户的八成,就是八万户。 即使只有八万户,恐怕也要经过各种见血不见血的争斗。 赵暨不怕争斗。 甚至觉得自己八成能在争斗中胜出。 可这么多事情都撞到了大年夜。 还是让他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不过也正在这时。 “父王!烟花还没看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暨抬了抬眼皮,看到了嬴无忌笑嘻嘻的脸。 终究是女婿不把自己当娘家人啊! 赵暨有些想骂嬴无忌一顿,但仔细想想,自己这女婿承担的也不少,情绪顶不上去,干脆也别骂了。 干脆看看烟花,放松一下。 “走吧!”
他站起身,扫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们,目光又在李采湄身上停了片刻。 思忖片刻,笑着拍了拍嬴无忌的肩膀:“烟花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好看?”
“那是自然!”
“正好采湄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等会放烟花时,你给她讲解一下!”
“是……” 嬴无忌与李采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外部压力越大。 老丈人对自己越好。 真是太真实了。 他笑着走到李采湄面前:“太子妃殿下,我给你讲解!”
“嗯!”
李采湄嫣然一笑,便与他并肩出了重黎殿,一起走到烟花箱旁边。 动作神态都颇为自然。 一众公主也没怎么怀疑,毕竟这位驸马以后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都是实权人物,走近一些太正常了。 嬴无忌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看着李采湄笑道:“注意看,这朵烟花,会很漂亮!”
李采湄问道:“有多漂亮?”
嬴无忌嘴唇微动,逼音成线道:“贼漂亮!快和你一样漂亮了!”
无视她微红的俏脸。 吹亮火折子,点燃烟花的引信。 “滋……” 火苗将引信一截一截吞没,吐出了蓝灰色的烟。 顿时把所有人但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十息的沉默之后。 一声沉闷的爆音,将一个光球送上了夜空。 “轰!”
五颜六色的光点炸开,在夜空中化作火柳一般的烟花。 夜空平白明亮了好几倍,繁星点点的夜空,头一次在绚烂花火前变得黯淡。 李采湄仰着俏脸,一时间居然看呆了。 这天下,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玩意儿。 耳畔又响起了嬴无忌的声音:“若你觉得深宫冷,那以后每年我都给你放烟花!若还觉得冷,我就带你去一个随时都能放烟花的地方!”
李采湄心头一暖,下意识转身看去。 嬴无忌笑了笑,指着天空:“别看我,看烟花啊!”
话音刚落。 便有一颗颗光球升空,又是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炸开。 这一瞬间,整个重黎宫都亮了。 漆黑的夜,变成了彩色的昼。 一颗颗。 一朵朵。 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李采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烟花,仿佛看着童年的篝火。 一众公主也看得颇为激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就连赵暨,也仿佛放下所有包袱,轻轻将王后揽了过来。 终于。 烟花结束了。 李采湄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可她还是疑惑地看向嬴无忌。 因为嬴无忌对她说过,这场烟花过后,他就能拥有保护一家子的能力,自己想给他生几窝,就能给他生几窝。 烟花很漂亮。 但好像达不到这个要求。 心绪流转见,她看向嬴无忌的目光有些急切。 嬴无忌却只是对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 “陛下!魏土来信!”
“陛下!韩土来信!”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随后便有两道身影,各自呈上一张满是漆黑字迹的符纸。 这是传信符,与传讯符一脉相承,成本要低一些,却只能传递文字。 赵暨眉心一跳:“念!”
“魏土十七城多地同时爆发火灾,大量百姓趁机出走!”
“韩土十四城多地同时爆发火灾,大量百姓趁机出走!”
“什么!”
赵暨无比惊愕,旋即双眼之中光芒大亮。 声音也急切了不少:“快动用传讯符!”
…… 韩家。 年夜饭接近了尾声。 韩赭已经陪郑濂喝到了微醺,翁婿两个勾肩搭背,俨然已经从岳父和女婿喝成了亲兄弟。 “我说老郑!”
韩赭有些大舌头:“小弟我的前途,可全靠你了!现在赵暨那小老二拿我们没办法,大家还都能过个好年,我让那些兔崽子年前好好休息,等到年后干票大的!老郑,年后咱们哥俩就该并肩作战了啊!”
“老弟放心!”
郑濂虽然已经头发全白,但喝醉以后,颇有年轻时的豪迈之气。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年后郑地肯定全线戒备,不让一个百姓放入新地!哎老弟,我外孙找不到了,你你快找找你儿子。”
“哎!”
韩赭挠了挠头,四下张望了一眼,却找不到韩倦的身影。 急得翁婿两个好一通找。 最终还是郑鸳在房顶上冲他们招了招手:“倦儿在这呢!”
翁婿俩对视了一眼,相互搀扶着,晃晃悠悠爬上墙头。 发现韩倦正裹着宽松的道袍,坐在房顶上瑟瑟发抖。 他重伤未愈,有些抵挡不住冬夜的寒气。 郑濂坐到他的旁边:“好外孙,看什么呢?”
韩倦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等花!”
“等花?什么花?”
“师父说过,今夜能看到未来的盛世美景,花团锦簇。”
“二十年前你师父就是神棍,现在还那么能装,真好!”
“……” 虽然不知道韩倦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一家人还是跟着韩倦,一起傻呵呵地看着那个方向。 看花没有意义。 哪怕是来自未来的花团锦簇。 但现在是大年夜,真的不用过多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东西。 现在的一家人,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没有任何目的,等一个没有太大意义,但是可能会很好看的东西。 终于。 一颗光球窜上夜空,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看得一家人无比欣喜。 韩赭眉头皱了皱,因为他发现这朵绚烂的花团,好像是在王宫的方向。 但想了想,又将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 仅仅是比较好看而已。 尽管这是倦儿师父的预言。 我韩赭也从来不信预言。 一家人好久没有一块呆过了,就这么静静看一会儿吧! 不止过了多久。 烟花盛宴还未落下帷幕。 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这道声音,来自韩猷。 “大哥!韩土多地同时爆发火灾,大量百姓沉寂逃窜,快来议事大厅!”
“什么!”
韩赭悚然一惊,惊慌和怒意猛地从心底蹿出。 太突然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这么准时,韩土多地同时爆发火灾? 他想不明白,也来不及多想。 便抛下了还在看烟花的家人,纵身跳下房顶,跟着韩猷急匆匆来到议事大厅。 不出片刻。 整个韩府的高层就都到了。 来此韩土的传讯符也被正式激活,虚影中出现了大长老焦急万分的老脸。 韩赭急道:“大长老,究竟怎么回事?”
大长老早已经焦头烂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今日戌时过半,城中多地忽然同时爆发了火灾,我立刻调人过来灭火,把闲在家的官吏全都调过来了。 我觉得人手有些不够,就想从城外调人,却发现各地都有火灾,根本调不过来人。 没办法,我只能着急韩家军队与家丁,却不曾想这个时候,大量刁民趁着火灾岗哨人手空虚,摸黑朝北边逃窜!”
“什么!”
韩赭只觉五内俱焚,一时间要问的问题太多,他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 咬了咬牙,先问道:“火灾能控制么?”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火灾起源多是在下风口,危害应该不会太大,但想灭火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而且百姓恐慌比较严重……” 韩赭松了一口气,赶紧打断道:“先不用考虑这些问题!此次火灾,必定跟刁民逃窜密不可分,火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放的!他们就算逃,也逃不了太远。 分出一些兵力回补岗哨,不求能抓住他们,但一定要摸清他们的逃窜轨迹,等火灾结束之后,把他们尽数抓捕归案。 我就不信了!这些一辈子没出过城的刁民,摸黑能逃出多远!”
“是!”
大长老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做了。 传讯符一直保持联系,大长老直接在那边各种下达命令,时时刻刻与议事大厅保持沟通。 也不全是坏消息。 好消息火灾影响范围不大,而且大部分都是逃窜流民的房子。 可是众人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太狠了! 实在太狠了! 之前他们还都为韩土百姓的乖暗自庆幸。 却没想到,这些刁民憋了一肚子坏水,居然提前商量好,让各地的岗哨放松戒备,然后趁着大年夜同时发难。 这是想要韩家的命啊! 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之前韩家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还特意派人查了查,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猫腻。 可现在来看…… 究竟是哪个组织,能同时暗中联系这么多人,并且让他们这么听指挥,防火逃窜的动作整齐划一。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组织? 在场的韩家众人,只是想一想,就感觉一股股凉气从脊椎骨蹿出,一直蹿到天灵盖。 今日的变故。 激发了所有韩家人的怒火。 但却并不是那么恐慌。 因为他们不觉得这些刁民能跑出去多少。 火灾的确会拖住韩家不少时间,但韩土也不小,想要从韩土到新地,还要跨越一个郑地,如此长途跋涉,就算是经常来回的行商,也得时不时地问一下路。 这么一大批流民,目标本来就够大,再加上这些刁民本来就不识路,怎么可能逃过去? 就算有那个神秘组织帮助,也不可能同时帮这么多人吧? 不管逃窜的人有多少,他们也有信心抓回来九成五以上。 唯二需要头疼的。 一是要怎么从火灾损失中缓过劲儿来。 二是如何对待被绑回来的刁民,毕竟现在抢人大战,最应该有的就是稳定,杀了他们容易引起恐慌,而且铁制农具普及开之后,韩土本身也需要大量的人手开荒。 头疼啊! 但只要韩家尽力,王室也绝对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人口。 这次之后,一定要大肆宣扬王室的歹毒,说不定还能锁住人口流失。 …… 这场遍布整个黎国的烟花,在魏家引起的骚乱甚至比韩家还要恐怖。 整个魏家鸡犬不宁。 因为和韩家比起来,魏国面临的压力要大很多。 原因无他,因为乾国的军演,比楚国的军演可要活跃不止一个档次。 这些乾国狗东西,从一开始军演,就充分调动了魏家的积极性,生怕魏家的军队有一丝懈怠。 所以魏家即便也觉得年前不可能出大动作,却还是比韩家戒备等级高一截。 可戒备再狠。 也架不住乾国军队太活泛。 就在他们各种调兵准备救火的时候,乾国却让他们不敢轻易调,甚至乾国还有出兵入境的意思。 魏家警告过好多次。 乾国那边却只是说:“我们帮你们拦流民!”
你那是想帮我们拦流民么? 我都不稀得说你! 要是流民真被你们拦下来,那他们以后是魏地人,还是乾国人? 因为要戒备乾国,魏土的调兵效率大大降低,火势真是越处理越棘手。 就连流民,也因为两军对峙,也隐隐有了失控的趋势。 …… 乾国那边。 军机大营。 公孙棣看着传讯符虚影中的嬴越,简直欲哭无泪:“陛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那些魏国人自己拦不住平民,我想出手帮他们拦,他们就以为我想抢人,非要跟我们乾军对峙,我是真的想帮他们啊!”
嬴越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他们军演那么活泛,就是为了帮魏土保持警惕,免得大批流民涌入新地,甚至流窜到嬴无忌那边。 却没想到,到最后竟让魏家人对乾国如此戒备。 这么大的变动。 不用多想,肯定是嬴无忌利用天狐入梦搞出来的。 可这玩意儿传说必须亲眼见过,才能尝试如今梦境! 这才多久,这小子就算当天就掌握了天狐入梦,又凭什么能入侵这么多人的梦境,甚至把这些人训练得言听计从? 究竟凭什么? 原本想着,这次黎国徙民令折戟沉沙,能同时压制嬴无忌的人口来源。 但现在看来,情况有些不对劲儿! 这小子既然已经控制了这么多梦境,还组织了一场大型放火活动,没道理不教这些人如何逃脱。 就算路途遥远。 魏韩两家也不一定能够挡住这些流民。 一旦这批流民有一部分抵达妖脉附近,少了乾国百姓入驻,自己对妖脉的掌控力度肯定会降低。 坏了! 事情开始不对了! 但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对策。 公孙棣忍不住问道:“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嬴越沉着脸:“撤兵!有多远,撤多远,撤到魏家彻底放下戒备才行。”
公孙棣愣了一下:“陛下……” 嬴越哼了一声:“如此情况,就算魏家脑袋出问题,相信乾国是帮他们的。等真正截住流民的时候,你能保证自己不想把他们劫到乾国,就算你能,你能保证军中将领也是这种想法? 我们自己人都未必能令行禁止,凭什么让魏家相信我们? 退兵!”
公孙棣直接点头:“是!”
…… 重黎宫。 “好!”
“漂亮!”
“妙啊!”
“太好了!”
心情抑郁一个月的赵暨,俨然已经激动成了复读机。 那些公主不懂政事,都被他赶回了各自的住处。 现在身边只剩下了王后、嬴无忌和李采湄。 于是他便不再掩饰自己的喜悦。 虽然不清楚内里究竟出现了什么变故,但从魏韩两土传来的,全都是好消息。 定有高人在背后相助。 尽管不知道这些逃出来的流民究竟能不能顺利抵达新地,但只要能撕开口子,后面的事情就会顺利很多。 他刚才就已经通知赵宁,这次班师回朝的军队全都停下,分批赶往赵土和魏韩两地的交界处,强行分散魏韩两地的兵力。 然后赵宁一个人赶回来,带上一支王室专属部队,光速赶往魏土和韩郑两地与新地的交接处,迎接新地百姓。 爽! 真是太爽了! 嬴无忌则是悄悄冲李采湄抛了一个媚眼。 李采湄虽然还有些云里雾里,但知道这件事一定与嬴无忌有关,今晚这么大的动静,很有可能真帮嬴无忌积攒到足够的力量。 她忽然感觉到,一缕真气丝线蹿了过来。 在她手心写了七个字: 糖糖,今晚圆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