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带着氧气罩,陆余光的呼吸仍是微弱得很,甚至都感受不到他胸口的起伏。
陆伽罗看了一眼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仍旧不为所动:“什么都不用说了,你好好养病,我是不会回去的。”
“伽罗。”
陆余光喊住了转身想走的陆伽罗,因为用力过度,他连呼吸都剧烈起来:“伽罗,你听我说……”
仪器发出尖锐的鸣叫,昭示着这个男人不健康的心跳,陆伽罗犹豫再三,才缓缓转过身来。
陆余光平复了好一会儿,望着那个依然不肯靠近自己一步的亲生儿子,笑容里透露出几分苦涩来:“你听我说完好吗?我怕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就没机会了……”
陆伽罗恍惚之间想起了医生说的话,不由抿了抿嘴,尽管他依然神情冷漠,但是总算没有转身离去。
“陆家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才控制住自己的病情没有外泄,我死以后……势必会给陆家带来巨大的震撼,你也知道……”陆余光说说停停,一字一句的接了下去:“族里的几个长老,向来是不太赞同我做这个家主的,他们想培养自己的傀儡上位,我死以后……恐怕大权旁落,陆家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断送掉那群老眼昏花的家伙手里。”
陆余光的手朝陆伽罗的方向虚握了几把:“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是……我也没什么时间可活了,你毕竟是陆家的嫡系子孙……事关陆家的兴亡荣辱,你应当背负起这份责任来,你母亲泉下有灵,也……也会安心的。”
“闭嘴!”陆伽罗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你没有资格提起我的母亲!”
陆余光的眼神逐渐黯淡了下去,声音嘎然:“是我对不起她。”
“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陆伽罗背靠在墙壁上,双手环胸,低垂的眉角掩掉了他眼底的神色,让人琢磨不透他此时的想法。
陆余光也是如此。
他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将陆家的部分产业转到你的名下,我死以后……”他剧烈的咳嗽着:“务必……务必保住它们。”
“人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干什么。”陆伽罗冷冷嘲讽道。
“这不一样,这是你的爷爷亲手交到我手里的,我不能让它落到旁人的手里。”陆余光抚了抚胸口,再次诚恳的看向他:“答应我,你能做到。”
回答他的是,是陆伽罗毫不犹豫的转身,以及清脆的关门声。
陆余光躺在病床上良久,才按下了手边的按铃。
一直等候在门外的随从轻轻推开了门,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先生。”
“他走了?”
“是的先生。”
陆余光长吁了一口气,立刻拔掉了脸上的氧气罩,动作迅速而敏捷,哪里还有刚刚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到:“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这……”随从有些尴尬,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回答陆余光的问题。
“他会答应的。”陆余光微微笑了起来:“我了解我这个儿子,他看上去嘴硬心冷,可是又比谁都心慈手软,不然他就不会那么疼爱伽应了。”
一想起那个最得自己欢心却被杀害的小儿子,陆余光的心瞬间一阵刺痛:“真是可惜啊,死的为什么不是伽罗呢……”
轻描淡写的话语,带着几分惋惜,却是字字诛心。
随从的心头一跳,赶紧垂下了自己的头,不敢让陆余光看见自己脸庞上惊恐的神色。
“你明天替我将那些文件都送到陆伽罗手中,记得,一定要装出一副哀痛的样子来。”陆余光吩咐道。
“要是少爷不肯签字呢?”
“他会签的。”陆余光淡淡说道,紧接着闭上了一眼,一副不想再多谈的样子。
随从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也只好轻手轻脚的关上了。
这就是富贵家族之中的父子之情吗?
随从恍惚之间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深思下去,立刻着手去安排陆余光吩咐下来的事情了。
……
恶魔公馆内。
虽已近深夜,偌大的城堡内依旧灯火通明。
越离沙抱着自己的小棉被半躺在沙发,半眯着眼睛,一副要睡不醒的模样。
唐括放下手中厚重的书本,看了一眼晃荡的摆钟,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轻手轻脚的走到沙发前,弯腰将昏昏欲睡的越离沙横抱了起来。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但是她还是被惊醒了,倚在他的怀里揉了揉眼睛,见到是唐括,原本紧绷的身体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阿括?”她嘟囔着小声呢喃:“伽罗回来了吗?”
“先睡吧,他打过电话来,说是马上就到了。”唐括在她耳边轻声说到。
“哦……”越离沙的眼睛半眯着,往他的怀里缩了缩:“禄水睡了吗?”
唐括望了一眼大厅内,原禄水还抱着抱枕坐在玄关的地毯上,眼巴巴的望着庭院外发呆。
“他还在等伽罗。”
“让他也去先睡吧,他明天还有考试呢……”越离沙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接近于无,等到最后一个音节消失的时候,已经沉沉的睡去。
唐括哑然失笑,这个家伙,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却总是像老妈子一样操心着别人。
他将越离沙抱回房间,又替她盖好被子,捏了捏她在睡梦中还不安分的手,这才熄灯走下楼去。
原禄水还保持着一个小时之前的动作,就像一块僵化掉的化石。
唐括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走到他身后,伸出脚尖踢了踢他的身体:“又在扮演望夫石?”
“你才望夫石呢!”原禄水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沮丧了起来:“阿括,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
唐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西门将他的第六感传染给你了?”
“不要贫嘴!我是说真的!”原禄水难得认真了一次,嘟着嘴闷闷不乐:“我一点都不想伽罗离开我们。”
唐括没有说话,凤眸里的神色却有些虚无缥缈起来:“总会离开的。你也一样。”
“我才不要!”原禄水转过身来朝他扮鬼脸:“我要和离沙,还有伽罗,还有大家……一直在一起,难道你不想吗?”
他不想吗?
他当然是想的。
只是,世道多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越离沙的身体更像一个定时炸弹,让他时刻都处于随时会失去她的恐慌之中。
尽管他已经尽力在她面前遮掩。
但是……永远?
那是多么令人无力的奢望啊!
唐括没有回答原禄水,他学着他的动作,也在玄关的走廊上坐了下来,望着漫天的璀灿星芒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