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道剑儒(1 / 1)

李凡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萧鸿宇的小土堆夯实。

“黄肠题凑是没有的了,黄土包凑合。”李凡松将那把折扇插在了土包上,“希望你下辈子做一个真正的王爷吧。”

李凡松说完,将两把剑重新背在背上,抱起旁边的脸色被大黄庭滋润缓和了却依旧紧闭双目的小飞轩,往谢宣所在的方向走去。

刚刚开天一剑,从天而降的雷霆就像标记一般醒目。

李凡松走到谢宣所在的地方时,天已经晚晴,谢宣生起火堆,看着李凡松怀里的飞轩,络腮胡子,却仍显得秀气的脸庞皱了皱,问道:“小飞轩怎么了?还有余理呢?”

“飞轩他,修为不够,对上的又是暗河的逍遥。”李凡松说道,“消耗猛了些。余理师弟我也不知道,他还没过来吗?”

“我刚刚,感觉到一股新生的逍遥味道。”谢宣把他的字画卷轴摊开,轻轻高举在火堆上烤了烤,“是你吧。”

李凡松将飞轩放在还算平坦的大石头上,用离火阵心诀将他自己与飞轩的衣服烘干,道:“是桃师跟白老先生借了一把力,我还达不到逍遥。”

谢宣点了点头,发觉李凡松与飞轩身上水汽蒸腾,便道:“你这道法不错,帮我弄干一下我这画卷。”

李凡松苦笑:“谢先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我也是强弩之末了。”

“杀人了?”谢宣又问。

“嗯。”李凡松点了点头。

“不好受吧。”谢宣绝圣弃智,圣明到一定地步,已经不是用智慧来衡量了。

旋即又说道:“慌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莫非他们要杀你,你还站着给他们杀不成?”

“此次下青城山,刚离开青城的地界就这般,不知道前头还有多少。。。”李凡松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也怪我,你师父把你们仨交给我,我没带好。”谢宣举着画卷,盯着那火光。

“怎么会。”李凡松赶忙道,“孤虚之阵下,暗河汹涌,其中的暗藏的杀机无限,怎能怪谢先生。”

“可也是我让你们以身犯险了。”谢宣道,“这个责,我不得不担。”

“我们不都还好好的。”李凡松说道。

“还有余理。”谢宣道。

“余理师弟应该会没事的。”李凡松安慰道。

“会的。”谢宣附和了一句,“不说这个了,我刚刚可是听到你那句宁有种乎?浩然气正啊。”

“谢先生,我可能杀了一个王爷。”李凡松道。

“不会,萧氏皇族,不可能加入暗河。”谢宣认真地说道。

“他扮作九皇子状,却自称萧鸿宇。以王爷千金之躯自居。”李凡松道。

“我不曾见过这个萧鸿宇登记在《宗人册》内。”谢宣道。谢宣读书破万卷,也曾好奇,“不小心”读到过萧氏皇族的《宗人册》。

“他以皇室自居,看不起我这般的商贾之家,故出言不逊。”李凡松说道,“白老先生应该是听不得这种的,立马将我带入历史长河中,让我顿悟。”

“你觉奥参微到了什么?”谢宣好奇问道。

觉奥,察觉奥妙。参微,参详细微。都是道门术语。

“白老先生带我照观历史长河,即使强如秦皇汉武,如今何在?”李凡松道,“所以,我觉得,白老先生在提醒我,什么王侯将相,在历史长河中不过是大一些的虫子罢了,所以:帝王公侯伯子男,宁有种乎!便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哦,白老先生的舍利还在我这,谢先生要看一下吗?”李凡松说完,便要往怀里掏。

“不必不必。”谢宣说道,儒剑仙也没必要去碰晚辈的机缘,“你是用另外那把剑,杀了那个萧鸿宇的吧。”

儒剑仙用下巴指了指青萍剑。

“是啊,青萍剑才打得破萧鸿宇的防御。”李凡松说道。

“李凡松。”谢宣突然严肃说道,“你将来,很有可能就只能止步于逍遥,无法再进一步。”

“啊?”李凡松被谢宣突如其来的严肃态度整蒙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永远达不到你师父道剑仙的地步。”谢宣说道。

“这个自然,我早就想通了,师父惊艳才绝,我自然无法与之相比。”李凡松豁然开朗,释怀了一般说道。

“自然,不止你,很多人都达不到你师父的这般地步。”谢宣笑道。

“谢先生也不能吗?”李凡松反问。

“臭小子。”谢宣笑了,“他无为,我浩然,不可相提并论。不过你嘛,当不成道剑仙,当一个道剑儒也不错。”

“道剑儒?”李凡松拔出自己的木剑,轻抚说道。

“突然才发现。你也是两把剑。”谢宣说道。

“学我师父的嘛,我师父除了春水,不是还有一把玄阳嘛。”李凡松说道。

“你跟你师父那臭道士又不一样。”谢宣乐了。

“谢先生,请不要这样说。”李凡松道,“我也算臭道士的。”

“那请问,道剑儒。”谢宣调笑说道,“你这柄剑,可有名号?”

“还没。”李凡松有些低落,又突然兴起,“不如,请谢先生为我取一个?”

“可以。”谢宣说道,“毕竟我答应了你师父,也算你半个师。”

“谢谢师父赐名。”李凡松开怀道,“师父。我这剑,应该叫什么?”

好嘛,改口得真快。

“名字,应该在你那句:帝王公侯伯子男,宁有种乎?里。”谢宣提醒道。

“莫非?叫帝王?”李凡松轻声试探道。

立马又摇摇头:“不可不可,那太俗了,俗不可耐。”

“宁有种乎?莫非,叫有种?!”李凡松欢快地用指节敲打剑身,“好!有种!以后我们便结伴同行,游历江湖!”

剑身上敲打出来的沉闷声音,仿佛在抗议。

谢宣蹲坐,差点一个趔趄!把手中的画卷投入火里当做添柴了。

“笨。”儒剑仙怒其不争,慌忙卷好画卷道,“白老先生,带你去看了一趟历史长河,你收获如何?”

“收获啊?”李凡松挠了挠头,“觉得很渺小,无论是多么伟大的个人在历史长河中,也只是片浪粒沙,甚至平凡人都留不下姓名。”

李凡松突然一愣,这不正是当初在鹤翔谷内,拔出青萍剑之时,面对那仰头都看不到顶的巨大莲花,自己仿佛花冠底座下的一叶浮萍一般吗?

“谢师父,我好像悟了。”李凡松转头,向取出其他东西来烤的谢宣说道。

谢宣皱眉,原本好好的文房四宝:湖笔,徽墨,歙砚,宣纸。

宣城纸被淋得一塌糊涂。歙县砚还好,米芾曾赞赏过:其质坚丽,呵气生云,贮水不涸。毕竟石头的,淋了就淋了。那徽州墨是谢宣最满意的,被油布纸包住,好险差点就毁了,染黑儒剑仙一箱。

“谢师父?”李凡松用手中的木剑捅了捅儒剑仙。

“如何?取到名字了?”谢宣被提醒,回过神来。

“还不行,好像电光一闪,若有所悟,但就是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灵感。”李凡松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师父观桃花,觉得人间不足以至暖,而得春水。你阅青史,觉得历史上渺沧海之一粟,不如就叫蚍蜉吧。”谢宣说道。

“桃花,春水。青史,蚍蜉。”李凡松站立而起,摸出怀里,白老先生的舍利,如暖玉温润,好像还在莹莹发光。

满腹浩然,一腔快哉,李凡松腾空而起,剑舞游龙,快意说道:“我的剑有名字了,名叫蚍蜉。”

剑命名之后,李凡松越用越顺手,一套打完,李凡松收剑蚍蜉归鞘,回到谢宣身旁。

谢宣有些不快道:“这趟回来,定要你师父赔我这一箱宝贝。”

“谢师父。”李凡松忽而问向收拾书笈的谢宣。

“如何?”谢宣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在此之前,你只跟我师父见过一面。”李凡松说道。

“当时你也在啊。”谢宣回复说。

“我的意思是,想问谢师父,觉得我师父是怎样的人?”李凡松想了想,补充说明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世人都相传,道剑仙下山,天下必乱,此时道剑仙已经下了山,李凡松却是不愿意相信,自家师父是那个导致天下大乱的坏人。

“小凡松啊。天下乱不乱,也不是你师父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谢宣整好了书笈之后,说道,“我问剑那日,已经和你师父把事情描述得很清楚了,人并不可能被简单的性善性恶而定义。人字虽说简单,可他面对的环境却是复杂。”

“那,谢师父。觉得他是怎样的人呢?”李凡松不再纠结好坏。

“有趣的人。”谢宣道,“帝王公侯伯子男,宁有种乎?小凡松,你还记得我与你师父第一次见面。我问了你师父的吗?”

“啊?”那会李凡松才多大,很多东西记不清了。

“我问了你师父:琴棋书画诗酒花,信可乐也。”儒剑仙淡淡说道,“你们师徒,一个当场回了我一句:柴米油盐酱醋茶,犹有味哉。一个在多年之后,以浩然气喊出:帝王公侯伯子男,宁有种乎?”

文人七雅,开门七事,爵位七等。

谢宣站在文人骚客的角度,集《兰亭集序》信可乐也。

老赵站在人民平凡日常的角度集《张释之冯唐列传》犹有味哉。

李凡松站在白老先生的角度照观历史长河集《陈涉世家》宁有种乎?

“他很有趣,所以才能把你教得一样有趣。”儒剑仙说道。

“果然!师父还是离不开米啊!”李凡松抓住了重点,好像又没抓住。

“善恶的命题太大,我们这些沧海一粟,并不能确切给出答案。”谢宣道,“但是有趣,却可以感觉得出来。”

“善恶命题太大?”李凡松不解问道。

“是非只在时势,公道不在人心。”谢宣道,“翻阅所有子经典集,都有前朝说是佞臣,而本朝才得以沉冤得雪。一如前朝隋炀,劳民伤财开的大运河,本朝加以利用。水师工部,漕运航帮,皆受其惠,可说是罪否?”

李凡松摇了摇头。

谢宣接着问:“你是享受了时代的恩惠,故而说隋炀算不上罪。可若你是前朝开大运河的役夫呢?还是这般心态否?”

李凡松又摇摇头。

“所以说,长城很伟大,可当时修长城的人却享受不到。”谢宣说道,“此所谓罪在当时,功在千秋。”

李凡松在思辨上,如何是破了万卷书的儒剑仙的对手,只能被儒剑仙牵着鼻子走。

“隋炀当时也有诗人皮日休作出诗句,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修一运河,便可共禹论功。你再看如今朝野非议的琅琊王以及当今圣上。”谢宣说道,“等千百年以后,他是忠是奸,他又是昏是明?”

道剑儒被儒剑仙说得头昏脑涨,放弃了思考。

儒剑仙只得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傻小子,这便是是非只在时势。是非曲直,善恶对错,要看放在哪个时间尺度。”

“那,公道不在人心呢?”李凡松追问道。

“公道,也不是我们几个人说了算。”儒剑仙说道。

“那应该谁说了算?皇帝吗?”李凡松不解道。

“不,是人民。”儒剑仙说道,“还有,几代人之后的评价,那才是最准确的。所以说,你师父被评价下山会引起天下大乱。这只是这一段时间的评论,不足以信,更谈不上善恶。人民对他的评价,才算是真的客观全面的评价。”

这个时代,能跟上老赵思路的人不多,谢宣,是其中一个。自古以来,天子牧民,而分封州牧。一个“牧”字,可见民与牲的地位一般。老赵是这般怼过萧瑟,如今谢宣又对李凡松说道人民才是评卷之人。

“凡松受教了。”这半对师徒,不知不觉便聊了一夜,此刻东方天际白。

飞轩此刻也惺忪地醒了。

“怎么办,先把飞轩送回青城山?”儒剑仙看着缓过来了的飞轩道。

“李师叔,水。”飞轩念叨了一句。

“给。”李凡松拧开水袋,将飞轩扶起,喂他喝下。

飞轩喝过水后,虚弱地说道:“谢先生,不用送我回青城山,我也要去帮师叔祖的忙。我也可以帮得上忙的,不信你问我李师叔。”

李凡松点了点头,当时若非飞轩以大龙象力压制住萧鸿宇,那孤虚之阵,破得更加艰难。

“好吧。”谢宣永远是那副智珠在握,不缓不急的样子,“稍作休息,我们便要去追赶那一日千里的道剑仙。”

下了一场雨的青城山,新的一天初阳破晓,李凡松到萧鸿宇的“黄土凑合”前,将蚍蜉插在土包前,说道:“剑的名字,已经取好了,谢师父帮忙取的,名为蚍蜉。儒剑仙所取,你可别说不够风雅。”

李凡松将萧鸿宇当做了值得敬佩的对手,毕竟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全力以赴对待的对手:“谢师父说了,渺沧海之一粟,你我都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蚍蜉罢了。我谢师父说,我这辈子顶多止步逍遥,成不了道剑仙,不过能成道剑儒。”

李凡松得意嘿嘿一笑。

“酒,是没有的啦。不过我用离火阵心诀,催熟了一颗桃子。你就等它在你跟前自行酿成猴儿酒吧。”李凡松将蚍蜉归鞘,把桃子放在“黄土凑合”前道,“有明月清风相伴,这才是王爷逍遥嘛。我要去找我师父了,就不跟你多啰嗦了。”

离开萧鸿宇的坟前,飞轩默默跟在李凡松后面,两人一同去找儒剑仙。

儒剑仙现在余理经历过的战场上,战场狼藉,插在树干上的谢三刀,以及那一把豁口无数的“理”。

李凡松下意识捂住小飞轩的眼睛。

谢宣翻开谢三刀,其背后的树干,被剥下了一块树皮,刻上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句,是师父所教。是余理师弟没错了!”李凡松捂住飞轩的眼睛说道。

“看来,他去追逐暗河的杀手去了。”谢宣说道,“我们先走吧,小余理应该会很快就赶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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