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正此番前来,不会只是为了吃陈某一块朱薯吧。”陈珠玑笑问道。
小赵剑仙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我是来替陈员外谋取名声的。”
“名声什么的,先放一边。”陈珠玑直勾勾地盯着小赵剑仙说道,“你真的可以将朱薯遍及全国?”
“没有合适的时机,如急需大量粮食的时候,故而隆薯不得天时。闽粤之地,乃南蛮也,多生毒瘴。之前与中原不通车马,交通不便,此乃隆薯不得地利。不认识位高权重的官员来帮忙介绍隆薯的作用与产量,无人打通传输的关节,隆薯不得以人和。”老赵剑仙一一列举来说道。
“贫道此番前来,自然是替陈员外解决这天时地利人和不通的问题。”老赵剑仙诚恳说道。
陈员外眼珠从左边滑到右边,似乎在怀疑。一个健谈的上紧紧抿住双唇,则表示他在沉思,在选择,在判断。
“真的?”良久,那健谈的嘴中没有口吐珠玑,只是问出口这两个字。
“贫道于庙堂有些许威望。特别是在户部。”老赵剑仙丝毫不惭愧地说道,毕竟被派兵看守了将近三十年,威望都是一年一年增兵增出来的。
“并且户部多有官员与贫道交结。”老赵剑仙这说的也是实话,现在户部多有官员都受过老赵剑仙指导种田育种,“陈员外信不信,今日你我商谈好了其中事宜。明日,便有户部从事农桑之官员,来与陈员外交接这隆薯之事。”
陈珠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如今北离天下大兴水利,开凿运河,船只往来皆便利。官道的进度慢一些,不过也够用于运输隆薯了。”老赵剑仙继续说道,“我会和户部沟通,让其特批这隆薯的运输,关税减半,尽最大努力推广。”
“还有,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急需粮食。稻谷还未泛黄之时,不可收割。故,隆薯必将担起大任。”老赵剑仙这便是信口开河了,为了给陈珠玑喂一颗定心丸。
陈珠玑表情凝重,老赵剑仙无奈,只好从袖中掏出那卷圣旨,给陈员外看:“贫道真的是明德帝御笔钦点的礼天司司正。”
陈珠玑快速扫描了一眼圣旨内容,看到“钦此”上盖着“既寿永昌”的大印,放下了些许防备。
古往今来,除了要谋反的那些个,几乎没人敢仿造玉玺,这可不是杀头的罪,而是诛九族的。
陈珠玑打量了一眼赵道君与戴着面具的李仙女:“感觉你们俩也不像能谋逆的样子。”
殊不知一个被萧家派兵驻守多年,一个曾剑指皇帝。
“赵道君,看来你的名气还传播不到这闽粤之地啊。”老赵剑仙识海内调笑道,“都被人质疑了。”
“陈员外不在庙堂,也远离江湖,不认识我是正常的。”小赵剑仙认真回应道。
“姑且相信你。”陈员外将圣旨还给赵道君,赵道君将其收起。
“先说好,这朱薯有一个缺点。”陈员外说道,“我们陈家几代迭代更新都无法剔除的。”
赵道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就是,食用多了,会胃胀气。”陈员外无奈说道,“并且特别通便。”
“这个贫道知道,就是吃多了会放屁。不必同贫道如此文雅。”老赵剑仙忽而严肃道。
“赵司正知道?”陈珠玑有些惊讶,这朱薯好像今日之前,这赵司正应该未曾吃过一个才对。
“贫道不仅知道这个缺点,贫道还知道,隆薯吃多了,还会烧心,还会反酸水!陈员外,贫道说的可对?”老赵剑仙依旧认真说道。
陈珠玑沉默了一会儿,道:“没错。”
这是他想规避的东西,放屁还是可以接受,但是这个食物要是有吃伤人的缺陷,他怕会影响种植。
“赵司正应该是今日才得以接触朱薯,是如何得知?”陈员外问道。
老赵剑仙沉默。
老赵记得,曾看到过一些文字记录,三先生未曾将那良种培育出来之前,那些封建王朝有过某些时期,现在红薯为食。从那个时期挺过来的老人,生活好了之后,都不情愿再吃一口红薯。
因为吃伤了,烧心反酸水的感觉并不舒服。
三先生的胸怀与眼光,如果被桎梏于让人吃饱上,却能把一件伟大的事贯彻终身,故而很让人敬佩。
“我自是知之。”老赵剑仙平静答道。
“那,赵司正,觉得,还要把朱薯。。。”陈珠玑有些忐忑问道。
“要!很有必要!”老赵剑仙没等他说完,“隆薯有这个缺点,可以不作为主粮,但它有着产量高,不讲究土地,成熟周期短的优点,贮藏简单。”
“吃隆薯多了会放屁,会烧心,会反酸水。”老赵剑仙有些急促,“但这些难受,总比饿着,或者吃了观音土拉不出来这些情况要强!能救命,比什么都强!”
“陈员外,这隆薯虽有此等缺陷。但是用于辅助主粮,不论是煮饭还是熬粥。都可以多让几个人吃饱!”老赵剑仙越说越激动。
“赵司正。”陈珠玑忽而感觉卸下来绷紧了的面具一般,之前的热情与健谈,都有些许刻意。
陈家水手出身,历经几代而成员外,也不是说与人和善,乐乐呵呵就能达到如今的身家地位。
“我原本以为,北离官僚,都是一帮酒囊饭袋的蠹虫罢了。”陈员外敞开心扉,笑道,“不曾想,还有赵司正这般为天下考虑的官员。”
“这是我陈家祖祖辈辈培育朱薯的心得记载。”陈员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老赵剑仙。
老赵剑仙接过,看到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不下四五个人的笔迹在其中。
陈员外心想,既然这位赵司正已经开诚布公,将圣旨亮出来给他看,自己也不能小气了。
老赵剑仙浏览完,平复了心情,道:“陈公伟绩!”
“如果真如赵司正所说,会有户部农桑要员来咨询朱薯事宜。陈某也不吝惜藏私。”陈员外说道。
“不知,陈公可否有祠堂,贫道想去祭拜一番。”老赵剑仙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本来就是来此碰运气的,没想到这么可以空手套白狼,套到了这红薯。
“这。。。”陈珠玑面露难色。
“可否是有何难言之隐?”老赵剑仙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倒是算不上什么难言之隐。”陈员外沉吟了一下,道,“只不过,先祖有遗言说,若将来有人来寻这薯类,让其带这薯回去种植便好,不用来拜他。”
“陈公高义,但作晚辈的却不能作这番想。”老赵剑仙说道,“毕竟前朝的规矩管不了本朝的官。”
“好。”陈珠玑沉默考虑了一会,盖上了蒸屉的盖子,道,“请赵司正与赵夫人同我前来。”
三人离开了厨房。
“陈伯,给我准备香和纸钱。拿到祠堂来,我要贡阿公。”陈员外与剑仙夫妇经过大门之时,用闽语轻声对陈伯说道。
“老爷,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陈伯有些不解问道。
“你就依我说的去办吧。”陈员外道。
三人又在陈府里行了一段距离,在陈府内东北角,有一间不起眼的瓦舍。
瓦舍极其简朴,甚至连牌匾都留白,楹联空着,完全看不出一间祠堂的模样。
“赵司正,赵夫人。这便是我们陈家历代供奉的祠堂了。”陈珠玑推门,请了剑仙夫妇进入,祠堂内为了保持一股神秘的威严,故而修得有些昏暗。
祠堂内没有那种陈腐气息,但是也没有浓重熏人的焚香之气
“一切从简。”小赵剑仙有些敬佩。
一路而来,听着老赵剑仙的诉说,心底大概有了一个对闽粤之地的画像。
这里的人注重香火传承,忽而祠堂一类供奉先祖的地方都不会简陋,怕亏待了祖先。
“从振隆公开始,便如此要求的了。”陈珠玑说道。
“本该享人间香火。”小仙女用了假声,尽管祠堂内不点灯的昏暗让她有所不适。
“老爷。”陈伯带来了香和纸钱。
陈珠玑接过,给赵道君发了三炷香。
“我也要。”仙女姐姐忽而出声。
“小仙女,你若是不适应,可以先到外边等我的。”小赵剑仙说道。
“是啊,赵夫人。我与司正。。。”陈珠玑也感受到了李寒衣的不适,可话未说完。
小仙女便打断了,以赵家媳妇的身份硬生生地说道:“怎可让陈公觉得,我们赵家如此不懂礼数。”
便与赵玉真并列同排,夫妇二人一同举起手中的香,陈珠玑正打算拿火折子去帮其点燃,却发现六炷香无火自燃。
“内子不喜欢以真颜示人,望陈公莫怪。”小赵剑仙轻声说道。
说完二人一同对着那“先祖陈公振隆之灵位”鞠躬,老赵剑仙毕恭毕敬地说道:“替天下生民,谢过陈公。”
表达了敬意,赵道君与小仙女将香插上了香炉。一行人出了陈家祠堂,没有走出几步,老赵剑仙忽而回过头,看着那陈家祠堂留白的牌匾与楹联,问道:“员外,这祠堂,牌匾与楹联,从一开始便留白至今吗?”
“确实如此,自经纶公建成这祠堂开始,就留白了这些位置。是朴素了些。”陈员外说道,“不过似乎也是振隆公所要求的。几代人以来都不曾想过要更换,陈某年幼之时,也曾问过家父,家父也未曾与我说过什么时候去换,只是说有缘便会自行更换的。”
“原来如此。”老赵剑仙明了。
这陈珠玑口中所说的经纶公,便是陈振隆之子,也是陈珠玑的先祖。
“那应该是留给贫道的了。”老赵剑仙微笑道。
“嗯?司正什么意思?”陈珠玑不解问道,“我祖振隆公与经纶公水手桑农之人,不懂占卜之法怎会知道后世北离会有一礼天司的赵司正?”
“确切的说。”老赵剑仙继而解释道,“一成不变的留白,是为了等待那能改变隆薯之困境的人。”
“这!”陈珠玑略做思考,想反驳,但好像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桃花。”老赵剑仙喊了一句。
门外马车车厢,箭射而来半截桃木剑的剑尖,上以秦小篆阴刻了桃花二字。
“赵司正,还是。。。”陈珠玑有些担心老赵剑仙的文化水平与书法水平,“还是不要。。。”
话音未落,那半截“桃花”已经“雕刻”上了那留白的牌匾。
木屑挥洒,《先薯祠》!以楷体阳文雕篆而成。
笔力苍虬,筋肉丰满,骨络分明!
“先薯祠。。”陈珠玑原本还有些恼怒老赵剑仙不听劝,硬是要改他家祠堂的布置。
一个外人,随意动人家祖宗祠堂,还是在闽粤地区,这本就是大不敬。
看到老赵剑仙所雕篆出来的字之后,怒气消了一些。
老赵剑仙这次没有像虫二居那般弄错了顺序,严格按照了牌匾从右往左读的顺序。
之后没停下桃花,对着楹联的留白继续挥洒。
“
引薯乎遥迢,德臻妈祖。
救民于饥馑,功比神农。
”
“司正,这。。。太过了!”看到老赵剑仙篆刻了先薯祠的对联,嘴巴好久才合上。
妈祖,是闽地一代所供奉信仰的神明,原形象是一名为林默的闽地海滨渔女,至今在闽粤一带为头戴冕旈、身着霞帔、手执如意,神威显赫,雍容端庄的形象。称为“海神娘娘”,相传是掌控海上航运的神女。
闽地渔民,出海前都要向妈祖娘娘祷告一番,祈求不会遇上大风浪,都可平安丰收归港。
更有甚者,闽地有一欠钱不还的老赖,被债主告官之后仍死皮赖脸不承认自己借过钱。
在衙门里面,官吏最终没辙了,就问老赖:“你敢不敢对着妈祖发誓你没有借过钱?”
老赖沉默了许久,终于承认了自己欠钱。
由此例子可看出,闽地之人不管其多奸恶耍滑,在面对“向妈祖发誓”这种事情,都要慎重考虑,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德臻妈祖,老赵剑仙认为陈振隆老先生的功德很高,可以与妈祖一般能在闽地立庙,可以享人间香火的。
而引入一种能解决饥饿问题的品种,其功绩与三先生并列神农也不为过。
“没有夸大。”老赵剑仙收回半截桃花说道,“陈公,当得如此。”
陈珠玑沉默了一下,说道:“替先祖谢过赵司正,谢过北离。”
ps:先薯祠的楹联,有据可考,是《闽都赋》的作者陈章汉大师撰写题于福州乌山上《先薯亭》的对联。小吴没有对妈祖娘娘不敬的意思。另外,也推荐大家可以读一读陈章汉大师的《先薯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