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里正记挂着买山的事儿,加上张满囤两口子信任他,竟然直接把五百两银子交给了自个。当下,他也不敢耽搁,连晌午饭都没吃,就匆匆套了牛车去了镇上,听说乡老不在,也没敢逗留又匆忙去了县城。
他这般火急火燎的赶时间,倒不是怕这事儿不成,而是手里头一回压五百两银子,他也害怕啊。万一失手留了,这罪过可就大了。
加上现在他看出张满囤两口子的能耐,又想要卖个人情得个好,所以地契买山的事儿自然要抓紧了办。他过了半辈子了,是不指望什么升官发财之类的事儿了,能在活着时候给桃树湾村办点实在事儿自然是好的。
说起来,张里正也是个心思通透的,俗称老油条。又怎能瞧不出张满囤跟林宝珠买山的由头定然是个借口,指不定俩人真有了什么买卖路子。若是那般,他们必然需要人手,到时候能跟着沾光的,头一个可不就是他们桃树湾村里自己人么?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念着,这会儿可就一路到了县衙大门前头。到底是来惯了的,衙役见了只管笑呵呵的招呼了声,不过他也会卖乖,拿了十几个铜板递过去,只说是帮着村里的后生置办田地,让人引着去见了县主簿。
这番买卖并没有生出什么波折,毕竟银子到位了,加上他又塞给了帮忙入册登记的衙役八十来文铜板,不仅让人眉开眼笑,更是一路把他送到了县衙门外。
说起来登记入册的差役其实是上了年纪考过秀才却没考上的读书人,如今年纪大了,为着养家糊口寻了这么份营生。只是这年头,来官府衙门登记人口跟田地的人少之又少,他的油水自然也是整个县衙最少的。就算偶尔来那么两个,也不过是穷苦百姓,他倒也不好收人家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铜板。
可这一次不一样,张里正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的山头,想必背后要买山的那个张满囤是个有家底的。这八十来文钱,他收的心安理得。
送走了张里正,刚刚入册的差役一回头就瞧见对面过来,刚刚跟外头引道儿的俩衙门弟兄。他脚步一顿,暗下捏了捏袖子,确认那些铜板收好了,这才笑着走过去跟人说起话来。
这么两厢一谈,刚得了好处的三个人不由得就感叹起来,自然的对张满囤这个名字也就记在了心上。只是其中一个总觉得刚刚听到的名字似乎很是耳熟,可再想时候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倒也无怪三人不知道,他们一个是文弱书生,两个是新来的差役,自然不知张满囤同衙门的捕头交情极深。也亏得那捕头不在,不然知道他们拿了人的好处,指不定怎么以为这人为难了自个大哥呢。
衙门的事儿暂且按下不说,只说张里正赶回村子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不过想着怀里的一个山头的地契,他还是没忍住叫了自家婆娘往张满囤那边的茅草院子去了。
这会儿吃过了晚饭,林宝珠正跟张满囤坐在炕上说话。为着能规划好自家买的山头,她还专门寻了根烧黑的棍子,又让自家男人给劈了快木板比划着描画该怎的归置茶园。
却不想俩人正脉脉温情,相互温声细语畅想未来时候,猛地听到外头一阵啪啪啪的响动。这会儿日头早就落山了,就算是又相熟的来串门,也不会摸黑来。
林宝珠瞧了一眼皱着眉浑身突然紧绷起来的张满囤,心里有些担心。以前她自个在家时候,从来没遇到有人半夜砸门的事儿。
张满囤静默片刻,才长出一口气,抬头见自家媳妇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笑道:“媳妇,别怕,好像是里正叔跟里正家婶子。”
一听是人,林宝珠的心才忽悠一下子放下来。见那汉子居然还笑自个,当即就不乐意的嘟起嘴来说道:“哪个害怕了,还不是你刚刚那幅冷冷的模样吓得我啊。”
其实刚刚张满囤倒不是故意紧张的,而是之前遇到过有野狼进山的事儿,虽然那时冬日里狼群寻不到吃食饿极了才闯的村子。可到底哪个也不敢说,这夏日里就没野兽凶物出山了。顶多也就是说,少之又少罢了。
这也是他有些不放心自家媳妇独自在家的原因,其实若不是夏晓媛那么一闹,他还想过攒些银子到镇子上租了房子过日子呢。
不过如今看媳妇极是在意那山头跟上面的茶树,想来带了媳妇去镇上寻营生的事儿,是不现实了。
想着院子里黑黢黢的,张满囤就没让自家媳妇出门,自个大步到院子里看了院门。说是院门,不过是篱笆院子,也就是这会儿他猛的觉得家里好似很不安全。如果碰上个有坏心思的,压根不用走们,直接翻过篱笆就能进院子了。
他皱皱眉,心里暗暗琢磨了一下,就有了计较。
外头的人见张满囤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瞧着模样,俩人还没睡下呢。
进了屋,林宝珠已经穿上了鞋子起身了,让张里正跟里正媳妇坐下,才张罗着去泡茶。不过却被里正给叫住了,他来是为了正事儿,再者天已经黑透了,他们多留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开门见山的提起来买山办地契的事儿来。
“因为县衙里没你媳妇的户籍文书,所以这地契只能落在你头上。”张里正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放到桌上,对着张满囤说道,“这事儿也是我没想周全,当时你娶亲时候只让族长在族谱上添了个名字,却没去镇上给你们办下文书。”
其实他说的好听,不过实际上是当时他正厌恶着凶恶的张满囤,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哪里会想着帮着俩人到衙门里入文书册子?更何况,林宝珠本就没有路引子,也没有身份文牒,去衙门入册办户籍又哪里那么简单?
里面的道道里正不说,但张满囤却也能猜出一二来。他看了一眼自家媳妇,见媳妇正因为里正那句办了地契而眼睛一亮,瞧见那张地契更是难掩惊喜,这是那心思才蓦然一松。
他还真怕媳妇会计较这事儿呢,毕竟买山的事儿是媳妇提出来的,最早时候他也想着把山头落到媳妇名下。
“里正叔,这事儿也怨我,回头我就去一趟衙门。”自打跟媳妇开始做起生意来,他虽然皮相依旧骇人凶煞,可接人待物也稍稍圆滑了一些。最起码,见到张里正示好,也知道应下了。
如果放到以前,他当真是懒得跟人打交道,有那工夫还不如真枪实刀的跟兄弟们比划比划,再不济也能省出心力来进山打些野味。
给了地契,张里正看着小两口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在头走之前给了张满囤一个眼神,借着让他送自个时候,说今儿在县城见到了一个人,远远瞧着似乎很像是失踪已久的月娘。
听到这个许久没听过的名字,张满囤一怔,原本还算喜悦的心顿时掀起波澜来。可最终他也只是皱紧眉头说道:“叔,别再说了,我娘已经不在了,说那些都没啥意义了。”
虽说他的语气冷淡,可那略带落寞的神色还是让人瞧出心底里的难受来。本是骇人的硬汉,这会儿却因着一个名字心生不平。
张里正见他这么说,也忍不住叹口气,月娘当初的确不地道,甚至可以说是恨了心肠不配为人。许是那样狠心的女子少有,再加上张满囤在王氏出殡时候说过的话,村里甚少有人提说她的。
现在自己说起来,也不过是瞧着张满囤日子过得红火了,想着那事儿到底许多年了,总归能不结仇就不结仇吧。哪里知道,这事儿竟然还被他放在心上呢。
不过也是,如果自家碰上那般闺女,就算打不死也得断了亲。像张满囤这样的性子,早些时候还想着给她撑腰的,却也是仁义了。
边上张里正媳妇也跟着唏嘘起来,不过毕竟是人家的伤心事,再者对着张满囤这煞星,她到底还没那么肆无忌惮的议论啥。
送走了里正两口子,张满囤缓了缓百般不是滋味的心思,才进了屋。不过是一晃眼的工夫,刚刚那么面带苦涩的汉子,就再度恢复成往日里忠犬模样。
好在林宝珠也没在意里正给他的眼色,左右那个汉子不会诓骗自个就是了。
见张满囤进屋,林宝珠扬着手里薄薄的地契文书,兴奋的直接打炕上跳了下去。能买到茶山,得了茶园,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高兴的呢?
原本还心事重重的张满囤这回瞧见自家媳妇来回踱步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心里想着,他凌厉的眸子里就带了些笑意,刚刚生冷的心肠也软了许多。
管它别的呢,左右现在媳妇在自个身边,那就是好的。而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未来就为着他隐瞒下的这桩事儿,会让他们生出怎样的事端跟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