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现在他才算看明白,就是他们的推让,让爹娘越发的不把自家当人看。
想到这里,他不由勉强挤出一个笑,模样悲惨难看的说道:“爹娘,你们可真是我的好爹娘。既然这样,那干脆让二弟娶了你们口里好到娶了就是福气的黄花大闺女就是了。”
“你个遭天谴的玩意儿,你二弟以后是要当举人老爷的,娶个乡绅破落户家的闺女算怎么回事儿。我告诉你,这事儿爹娘已经给张罗起来了,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赶明就让你这穷酸相的婆娘拾掇拾掇带着赔钱货给我滚出石家……”一想到那乡绅闺女的陪嫁银子,再想到张秀娘教唆着老大跟自个离了心,邱氏就气的心肝直疼,哪还管老大心情好不好啊。左右他要是个孝顺的,就得顺着自个。
瞧着他娘一手叉腰,气呼呼逼迫自个的样子,石大勇是彻底死心了。还能怎么着呢?事儿都到头上了,他要是真应了才是逼着媳妇去死呢。
“娘,你当真是不给儿子一家活路了啊。”石大勇的情绪在他娘蹦跳骂咧时候,慢慢平静下来,再看爹娘时候眼神都是冷冷的,再不抱一点希望了。“既然是这样,那就别怪儿子不孝了,是分家还是递干结断亲,爹娘你们选一样吧。”
最后石大勇到底是怎么把石老汉老两口赶走的暂且不说,只说当晚,张秀娘就想不开喝了药。好在那药算不得剧毒,不过是伤了她的脾胃,并没有闹出人命。
虽然如此,可邱氏临走时候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嚎叫说儿媳跟儿子要逼死他们老两口,说张秀娘在外头养着汉子,跟旁的男人不清不白的话,还是在镇子上传的沸沸扬扬。
跟张秀娘相近的人们,自然不肯相信她是那种人,也都变着法的安慰她。可远处的不少人,一瞧见石大勇或者张秀娘就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的指指点点,还有些不三不四的流氓每每趁着石大勇不在家,都会到巷子口吹吹口哨,甚至还想翻墙头。
这么一来,不光是张秀娘被人传成了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贱蹄子,就是石招娣也被镇上的孩子们排斥,甚至还有人冲着她扔石子儿还编排着歌谣骂她。
自此,张秀娘真真是被逼的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几次都想抱着闺女一死了之。
她们却不知道这还算不得什么,更严重的是石老汉跟邱氏因着记恨儿子赶她们走,还要断亲的事儿,一路闹到了衙门。好在石大勇人缘不错,并没真的受了重罚,只是差事却是丢了,甚至还挨了板子,日后都不能再入衙门当差。
石大勇这次挨板子,也算是彻底跟石老汉两口子划清了界限。确切的说,是听说石大勇被抓了,许是要问罪,石家老二为了担心名声被大哥牵累,直接寻了石老汉老两口说事儿。
这年头,读书人要拜师入仕途,都是要德高望重的先生推荐,或是要有秀才举荐的。若是名声不好了,那些饱学之士哪肯搭理?
石老汉跟邱氏并不懂那些,自然不知道自个这一番只是想给老大一家些教训的闹腾,惹了多大的麻烦。可一见自家的心肝肉苦着脸说如果还认石大勇,指不定往后他都没法科考了,自然就着急起来。
他们俩一辈子的指望就在老二身上,自然舍不得小儿子做难,当即就寻了族长又找了见证人要把石大勇一家剔除族谱。只可惜族长也不是傻子,最后调和的只是分家断亲,至此石大勇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着与自家的日子无关,加上的的确确是有些生气石老汉两口子,继而觉得石大勇妄为人夫,所以对于那些个事儿,张满囤并没有去打听也并不知道。
还是有一回林宝珠打从镇上回来的田大娘嘴里知道,竟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不由就记在了心上。可还没等她打算着跟张满囤一块去送货呢,一个破破烂烂的马车就载着浑身是血的男人直奔桃树湾村而来。车栏子上,赫然坐着哭的眼睛都肿起来的张秀娘跟石招娣。
他们这也没法子了,镇上再无处安生,家里的顶梁柱被打了三十大板,浑身是血生死不知。若是再借不到钱,寻不到地方落脚,只怕自家男人熬不过几日。
张秀娘是心存死志,可看到懵懂的女儿,还有明明高烧的迷迷糊糊却还一个劲说着没事儿的男人,她就下不了决心去赴死。
思来想去的,她唯一认识的又有些本事的,也只有张满囤跟林宝珠一家了。她倒不是希冀人家收留她们,只求能借个地方给石大勇看伤,日后他们一家人想法挣钱还了人情。
林宝珠没想到事情会到了如今的田地,石大勇好好的差事竟然就这么被他不懂四六的爹娘给搅黄了。要知道上回跟着自家男人去他家,两家人还一块吃饭喝酒来着,还没过多少日子呢,他的前程没了,媳妇闺女也差点没了,还当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她感慨归感慨,到底麻溜的叫了马婶子几个人来搭手帮着把东屋放杂物的炕头收拾干净。
马婶子几个现在手上的活儿都干熟了,平时也不用林宝珠再去查看检验了,所以帮着拾掇好后,就有人去请了村里的的张老头来帮着看伤。余下的人各自又忙活起来了,毕竟干得多少,可是跟工钱息息相关的。
等到张老头来给敷了草药,说没什么大事儿,等等退了烧好好将养着就没事儿了。瞧着那伤口厉害,其实并没有伤了根骨,许是石大勇急火攻心才会昏厥过去的。
送走了张老头,又给爹爹擦洗了手脸,让娘亲给爹爹换了张大叔的干净衣裳,一直红着眼咬牙没哭的招娣才噼里啪啦掉起了眼泪。
沉默的屋子里,招娣从一开始小声的抽泣,到最后嚎啕大哭,不说是张秀娘那当娘的了。就是想进屋来送点热水的林宝珠,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心疼起来,甚至都差点淌下泪来。
好好的一家人,怎的就成了这样?她知道这年头重男轻女很是严重,可像石家老俩那样为着要孙子,败坏儿媳妇跟孙女名声,还给儿子惹下祸事的人家,她还真想象不到那人得是多狠的心。
过了半刻钟,见屋里哭声小了许多,还想起了悉悉率率小声的说话声,林宝珠才揉了揉眼睛带着笑进了屋。
“嫂子,张老头是桃树湾的大夫,往日里哪家有个病伤的都是他给瞧,那医术虽然比不得镇上坐堂大夫,却也是很好的。”林宝珠放下热水,小声宽慰着,“既然他说大哥没事儿,那准没事儿。你们也别太着急了。”
张秀娘点点头,揽着自家闺女又是一阵哽咽。前路黑暗,她是真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见着这种情况,林宝珠生怕她还想不开,只管叹口气说道:“嫂子,你可莫要想差了,这世道对女人本就苛刻不公,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又怎么能狠心丢下大哥跟招娣呢?不如好好活着,左右你是清清白白的人,旁人谁也诬陷不了。你若是想不开走了,那才是随了那些讥笑你们人的心思呢。”
正说着话呢,炕上的石大勇咳咳咳就猛地咳嗽几声,接着睁开了眼,见自家媳妇跟闺女还好好的,这才断断续续的说道:“秀娘,是我对不住你……你莫要害怕……”
他本就是带着伤的,加上高烧着,如今又颠簸了许久来了村子里,本就没什么气力。所以说了几句话,又跟林宝珠道了谢,就有闭上了眼。
“行了嫂子,你看大哥对你一心一意的,就是为了这份情谊,你都不能再钻牛角尖了。”说罢,林宝珠伸手摸了摸招娣的脑袋,忍着酸涩的鼻头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先去做些吃的,你跟招娣好歹垫补下肚子,等会儿大哥醒了,也喝点粥。”
“麻烦弟妹了……”许是想通了,或许是不得不坚强起来,张秀娘这会儿虽然红着眼却也没再掉眼泪,她拍了拍怀里的闺女,说道,“谢谢你婶子。”
石招娣本就早慧,经过了这么一出事儿,越发的懂事儿了。见婶子要离开,直接跳下炕去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冲着林宝珠就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婶子,谢谢你。”小小的人儿,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咧着嘴想笑却笑不出来,当真可怜。她是实打实的感谢林宝珠,所以虽然只是磕头磕了几下,那脑门也已经红彤彤的一片了。
林宝珠哪里忍心啊,赶紧的把人扶起来,轻轻地帮她揉了揉额头。顺带着,帮着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了。
“好孩子,好好照看你爹娘,万事都会过去了。等你爹好了,你们一家人又能欢欢喜喜的过日子了。”
碰上这样的事儿,她深感自己语言的苍白无力,甚至就是说这么两句安慰的话,都忍不住心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