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拐棍拄在石子路上所发出来的声音太清晰了,又或许是它们碰触在一起传来的响声让人的心里也跟着一起沉闷闷的,慕黎终于动了动,转过了身去。
八十多岁的镇远将军被自己的儿子搀扶着,虽然他腿脚不便,但分明是在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更快一些,随着他的走近,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大家扭头都看向镇远将军,充满尊崇的看着他。
镇远将军年少时征战沙场,一生戎马,换来东篱国如今的太平安稳,当年敌寇一听到他的名讳,闻风丧胆,不战而逃。
大家仿佛是在看一个时代,想当年,他也有年轻的时候,如今却是年逾古稀,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虽然有人在一旁扶着,又有拐棍在手,可依旧是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感觉。
他十分瘦弱,像是一张老去而又布满了皱纹的皱皱巴巴的皮,包裹着骨头,给人一种空洞的心酸感。
然而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薛清灵,浑身上下被鲜血所包裹着,血气漫天时,他那双被皱纹包裹着的眼眶流下来两行清泪,浑浊而又灼眼。
一旁有不少的闺秀见此情景,心中动容,掩着唇,低声的啜泣起来。
慕黎曾经又一次午后,听薛清灵提起过,薛家的家训当中有一条是——身为一名军人,只能流血,却不能流泪,哪怕是刀架在了脖子上,盐水洒在伤口上,只能要紧了牙根子拼命的忍着。
可是如今,镇远将军却是哭了。
虽然只有两行清泪,可这泪水却是比嚎啕大哭来的更让人心酸。
慕黎心间一片苦涩,默默地往旁边退开了些许,给镇远将军让开了一道位置。
他颤抖着身子,在薛清灵的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动作奇慢,看的出来,过度的悲伤让他的动作也透着沉重,再加上年迈的躯体,终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蹲下来之后,他缓慢的伸出自己肿胀不堪而又遍布着大大小小几十道伤疤的手,盖在了薛清灵瞪大的盯着天空的双眼上。
等他的手拿下来的时候,薛清灵已经是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就像是睡着了。
一旁,镇远将军的儿子薛萧然终究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眶道了一声:“父亲节哀。”
镇远将军才又缓缓地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脸上呈现出一抹灰白色。
好半晌,他才开了口,只不过嗓音气若游丝:“我老了……这里,就交给你吧……”
话音一落,在小厮的搀扶下就要离开。
“将军请留步……”慕黎这时忽然开了口,指了指假山外的肩舆,对着外面一使眼色,示意宫人将肩舆抬过来:“将军腿脚不方便,还是坐着肩舆离开吧……”八壹中文網
肩舆,是她方才在看着镇远将军走路那么艰难的时候,让身旁的小丫鬟准备的。
她觉得,若是薛清灵还在世的话,应该也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爷爷这个样子艰难的离开。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更何况,她和薛清灵早就已经情同姐妹,看到镇远将军为了她那么难过,慕黎的心里也被狠狠地揪成了一团,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般的难过。
然而镇远将军回头看了慕黎一眼,眼眸动了动,悲伤依旧:“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此处是皇宫,肩舆只有当今圣上和娘娘才有资格坐。我……不合规矩。”
“无妨,朕不介意,准许老将军坐肩舆离开。”正在这时,帝王并着皇后而来,一旁的宫人们见了,立即施施然的跪了一地。
镇远将军也要跪下行礼,帝王身旁的公公立刻扶住了他。
“将军为东篱国戎马一生,乃是东篱国的恩人,这礼,不行也罢!”
镇远将军并没有推脱,或许是悲伤蒙在心间,此刻没有心情说多余的话,跟帝王和皇后告了辞,坐上了肩舆就离开了。
慕黎看着镇远将军的背影有些发呆,此刻女子的心里,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的威武高大,哪怕岁月早已让他佝偻了脊背,哪怕时间让他放慢了他的步伐,可他就是个英雄。
“这里……是怎么回事?”帝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好端端的中秋,谁知竟然会招惹来命案,而且死的还是镇远将军的孙女,最主要的,还是在御花园里。
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出来回答帝王的话,因为他们的心里也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慕黎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整颗心飘忽不定,眸光没有焦距,十三皇子墨非尘和帝后二人一同来的,一眼就看出来了慕黎的脸色不太好,上前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关心道:“你没事儿吧?”
慕黎虚弱的摇了摇头,女子的脸色有些惨白。
她突然看着帝王,回答道:“御花园中,传来她的一声惨叫,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前后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凶手作案时间不长,而且,我们来的时候,也没有撞见那人,想来是从另外的路上逃了,应该对宫内的路线很熟悉,否则,不会这么快做出决断。”
有仵作上前去给薛清灵验尸,帝王沉着眸子看了半晌,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眸光落到薛萧然的身上:“薛爱卿放心,朕一定会把真凶找出来,给你薛家一个交代!”
薛萧然乃是薛清灵生父,此刻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朝着帝王拱了拱手,显然是悲伤不能自已,尚未回过神来。
那仵作在薛清灵的身上检查了好久,最后在脖子处找到了一处致命的伤口,跪下对着帝王禀报道:“应该是个男人下的手。”
“何出此言?”帝王皱着眉头问道。
“因为……薛小姐的伤口并不是被利刃所伤,倒像是被撕扯开来……导致……窒息而亡。女子,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撕扯?
慕黎一愣,为何此刻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