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象一致……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唐芙所中之毒,乃是那夜香王的毒掌所伤,普天之下,只她一人受了,不该,也不会出现在另一人身上!
见他面露不信,郑曦之眼里幽光闪动,垂目道:“微臣曾奉旨为蓉妃娘娘诊脉,其脉象异于常人,任何医者诊过一次,都难忘记,是以,微臣方才会记得。”
言罢,面前一阵劲风刮动,下一秒,本该在龙椅上的天子,已然消失了影踪。
郑曦之转目望向那摇晃的珠帘,温润如玉的脸庞,泛起一抹算计般的狡诈笑容。
‘撕拉’
脆弱的太监服在沈濯日的手中变作破布,断裂的布帛扔在地上,十指揪住那单薄的亵衣,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将其打开。
但他却迟疑了。
凝聚着惊怒暗芒的双眸,紧紧盯着唐芯苍白无色的小脸。
不论如何,他都难以将眼前这个纯良无害的可爱丫头,和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联系在一起。
明明是两个人,从性子到容貌都无相似之处,怎会是同一人?
沈濯日只觉可笑,攥住衣襟的手指有了些许松动,可下一瞬,郑曦之笃定的话语又在耳际浮现。
眸色一沉。
他只是想确定自己的猜测,确定她并非那人!
双眼狠狠闭上,静默半响,终是吐出一口浊气。
食指挑开布腰带,解去亵衣。
一层层厚实的绷带映入眼帘,将整个胸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马平川。
沈濯日缓慢出手,把人扶起来,让她舒服的半倚在自己的怀里。
后背上打着的布结,轻轻一扯就松开了。
绷带一圈一圈卸下,厚度减弱,直至剩下薄薄一层之时,白布下遮挡的黑色印记,隐约可见。
沈濯日死死瞪着白布上显露出的痕迹,哪怕双眼盯得发涩,发痛,也固执的不肯挪动分毫。
双眼里所有的情绪归为死寂,只余下一片沉重的黑。
许久以后,静止的呼吸再次有了起伏,那黑犹如深夜下磅礴汹涌的大海,激起漫天骇浪。
“轰轰轰”
地动山摇般可怕的巨响,从乾清宫里传出。
退到殿门外的修容等人迅速对视一眼,齐身冲进大殿。
“主子!”
“滚——”沙哑得近乎刺耳的低吼里,含着的是谁都能听出的心伤与无尽的愤怒。
几人霎时间停下脚步,忧心忡忡看着内殿。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修容反手扣住郑曦之的双臂,杀气腾腾的怒问。
方才在殿中的只有他一人,他定然知道些内幕。
郑曦之不适的皱起眉头,却是只字不说。
“说话!”修容杀意难耐,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随时都会折断他的双臂。
“没有圣上的允许,微臣无话可说。”郑曦之温和且坚定的答道,姿态很是决绝。
修容怒极,便想下狠手,却被修慈阻止了。
“够了,他说得没错,你不该迁怒到他身上,且他的手还要留下来,为唐鑫治病,不能有半分闪失。”
闻言,修容勉强控制住火气,冷着脸松开手。
就在这时,珠帘又一次挑起,帝王一身煞气,疾步从内殿行出。
棱角分明的面庞,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危险,仿佛谁靠近一步,就会被他撕得粉碎。
修容等人心里担心不已,却畏惧着他的气势,不敢出言询问。
“把香王叫来。”沈濯日哑声吩咐道,语气是不容违逆的霸道,还有几分难明的苦涩。
修慈朝修容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留下来看着主子,而传话的差事,他独自领下了。
宫廷距离香王府不远,修慈只花了半柱香不到,就出现在府内。
一听是皇兄召见,沈濯香二话没说,当即动身进宫。
擎王府
一直眼盯着宫中局势的血卫,在修慈出宫之际,便将消息传回。
“哈,”沈濯擎愉快的笑了,但眼中却布满了阴鸷的冷芒,“这一天终于到了,也不枉费本王精心计划。”
不知道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在得知真相后,会有何反应。
帝王最容不得的便是欺骗,犹是心性强势的沈濯日,眼里更是容不下一颗沙子,如今,被他最信赖的女人背叛,他该是会心痛吧?会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沈濯擎笑得更加张狂、畅快。
“去,把这消息告诉唐相,皇帝要杀他的女儿,作为父亲,他被蒙在谷里,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未免太可怜了。”
血卫点头领命,闪身消失在了房中。
“诶,皇兄深夜召本王进宫,不会是为了请本王吃顿宵夜吧?”沈濯香背手于后,双足轻点过街边的瓦檐,身若青燕,轻盈且迅捷,只嘴里不忘说着不着调的话。
“不是。”修慈秉持沉默是金的风范,答得十分简练。
“那能是什么?殷嫔的案子,查无可查,皇兄明面上已有决断,推俩替死鬼,换唐鑫自由,本王也应了皇兄会在暗中秘密调查,这事儿算是暂时了结了,除此之外,本王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何事,值得皇兄急招本王啊,”沈濯香老神在在的分析道,“你且给本王透透口风,也好让本王有个准备不是?”
“王爷见了主子就明白了,用不着属下多言。”更何况,他本就不知内情。
没能问出答案,沈濯香略感失望,速度提升几分,跃入宫墙。
“皇兄。”他大摇大摆从正门而入,仍是那派玩世不恭的样子。
入殿之际,邪肆的笑脸淡化了许多,盯着正前方龙椅上,仿若身处黑暗中的帝王,眼神里流露出丝丝忧色。
“你们退下。”话是冲着其他人说的。
修慈眉头一皱,与修容一道退了出去,顺带将殿门合上。
“这个时辰,乾清宫怎不掌灯?若非臣弟胆子够大,准备皇兄你吓死。”沈濯香故作轻松的笑道,拔脚往龙纹灯盏旁走。
“随朕进来。”沈濯日看也没看他,起身往内殿走去。
沈濯香不解的跟在后边,今日宫中的变故,他自然也有所耳闻,知道里边待着的铁定是唐鑫那小子。
但他不明白,皇兄召他来此意欲何为。
尾随着帝王入了内殿,满室的狼藉让沈濯香倍感吃惊。
殿中的摆设全都化作残渣,木屑凌乱的散落在地上,只一张镶金嵌玉的龙塌完好无损。
飞快扫视了一圈,他咋舌道:“这是谁弄的?宫里有刺客潜入?你和他过手了?”
眼前的场景分明是内力所致,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猜想。
沈濯日止步在靠床半米的地方,背着身,说:“替她解毒。”
“什么?”沈濯香有些懵,绕过他,看了看床榻上满脑子眨着银针的唐芯,嘴角一抖,苦笑道:“皇兄,你该找的是御医,臣弟虽然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可对治病解毒,是一窍不通啊。”
他找错人了吧。
深沉的眸幽幽朝他转来,神色晦暗不明,似透着无尽的黑暗。
沈濯香惊了一下,打闹的心思也淡了。
当即撩开衣摆,挨着床沿坐下,执起唐芯的手腕为她诊脉。
“这是!”他惊愕的望向沈濯日。
后者扯了扯嘴角,哑声说:“先解毒吧。”
说完,沈濯日似不愿多待,转身而去。
沈濯香愣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一丝清明。
目光自她那光滑的喉部掠过,喃喃道:“女子……”
一个中了他毒掌,且毒入肺腑,至少两月有余的女子。
呵,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附和这种种条件的,天底下唯有一人。
“唐芙,”居然会是她!怪不得皇兄的脸色会那般难看。
熠熠的丹凤眼里,泛起一丝冷意,五指悄然握上唐芯纤细脆弱的咽喉。
隐瞒真实身份混迹在皇兄身边,这女人必是没安好心!
他需在皇兄心软前,将这个隐患除去!
如此想着,手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尚在昏迷之中的唐芯有些呼吸不畅,舒展的眉心缓缓拢紧。
然而,当唐芯泛青的脸映入视野之际,沈濯香脑子里蓦地闪过相识以来的种种。
行宫时,登门寻仇,她姿态决绝站在院中,只为两清;
景国来访,她牙尖嘴利颠倒黑白,随意将他推向夏允儿;
那日湖畔,同地而坐……
一幕一幕,此刻宛如一出默剧在他脑海中上演着。
五指缓缓松开,他苦涩的笑了:“竟连本王,也下不了这个手。”
为何偏偏是她啊……
沈濯香百感交集,于理,他该亲手将此人除去,永绝后患,于情,他早已将此人视作良友,怎恨得下这份心?
挣扎之际,珠帘外,一抹黑影悄然出现。
“不要做多余的事。”声线冷冷清清,却带着警告的味道。
沈濯香面上一怔,摇摆不定的思绪终是稳了。
并非他无法下手,而是皇兄有意要留她性命,他只是奉旨办事而已。
这么一想,倒也轻松了许多,翻身跃上龙塌,扶起唐芯的身子,盘膝在她身后落座,凝掌运气,为她解毒。
她所中的毒砂掌,唯有他修炼的内功心法方可排解毒性。
庞撼的内力一股股输入唐芯体内,打通奇经八脉,如溪流入海,齐聚胸口。
一缕缕白色的蒸汽从两人的头顶上冒出,人若身处浓雾,看不真切。
不知多了多久,唐芯忽然浑身痉挛起来:“噗——”
黑血喷出唇齿,身体摇晃几下,砰地倒了下去。
黑影掠空而过,稳稳地把人接在怀中。
“毒性已经吐出来了,”沈濯香抹去脸上的凉汗,气息有些虚弱,“她中毒太久,五脏六腑都有损伤,还得再调养多日,方能痊愈,但命至少保住了。”
也算她命大,若再晚两日,即便是他也是束手无策了。
沈濯日沉默点头,复杂的睨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儿。
半响,把人搁在榻上,命修容进殿伺候,宣召郑曦之为其诊脉开方,随后,拔脚行出大殿,步伐略显沉重。
沈濯香有些不太放心,叮嘱几句以后,赶紧跟上。
宫中各处张灯结彩,迎接着数日后即将到来的除夕,泼墨般的夜幕上,落下皑皑细雪,染白了帝王的青丝,浸湿了那一身华贵锦袍。
李德忙不迭找来油伞。
“给本王吧。”沈濯香笑了笑,将伞接到手中,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