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一遍,艾美拉依旧不动。于是法师加重语气:“起来。”
终于站起来了。
两米多高的人,站起来还是低着头,明明比何慎言和彼得都高了许多,可看上去就是低了人一等。法师很平静地背着手:“干嘛要跪呢?”
艾美拉带着茫然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您是救世主......”
“不,我不是。”
“可是您救了我们所有人。”
“交易罢了。”
他说的轻巧而丝毫不带感情,彼得听了,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舒服——他有种直觉,感觉这位法师像是在刻意撇清关系。
“别对我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法师轻飘飘扔下这句话,伸出手放在了彼得的肩膀上,对他笑了笑:“准备好。”
“什么?”
“准备好,蜘蛛侠。你马上就要回去了。”
“等!等等!”
彼得连忙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没明白呢!”
“你想明白什么呢?”
彼得松了口气,不无抱怨地说:“终于,终于有个人愿意给我解释一下了。”
他语速极快地问:“比如,我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儿来,这又是哪儿,你又是谁,他们为什么会叫你救世主,还有,你刚刚在和谁作战?而且.......为什么你好像认识我?”
何慎言点了点头:“问题很多,不过,我可以一个一个回答——咳,听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一声,彼得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他瞪大眼睛,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恍然大悟,然后又变成了某种无可奈何的憋屈:“你.......你怎么能骗人呢?!”
何慎言对着他逐渐变淡的身影摊了摊手:“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蜘蛛侠,还是回去好好地当你的纽约好邻居吧。”
艾美拉安静地站在一旁,躲进她头发里的蜘蛛也跑了出来,此时正趴在她的头顶,六只复眼盯着他目不转睛。至于其他的村民,他们现在仍未从地上站起来。
法师很不喜欢这种场面,非常不喜欢。
没有谁是非得向其他人下跪的——表达谢意和敬意的方式不止这一种,于是他拍拍手,村民们就都站了起来。
“大人.......”艾美拉用惶恐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看见主人生气,又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宠物狗。
“我们认识吗?”
何慎言突兀地问。
艾美拉一愣:“.......您说什么?”
“我在问你问题,我们认识吗?”
他目光平常,神色冷静,像是真的只是在询问一个问题。
“...不,不认识?”
“对啊,我们都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叫我大人,又为什么要向我下跪?甚至还因为我不让其他人朝我下跪而感到惶恐呢?”
“因为您救了我们啊?”
艾美拉此时的疑惑可见一斑,她连陈述句都说成了疑问句。
“表达谢意的方式从来不止一种.......”
何慎言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轻轻地说:“你们不是因为我救了你们而感到欣喜,而是因为预言中的救世主终于来临。这让你们意识到,多年的等待和煎熬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你们之所以跪下,也是因为对神明的崇敬,而非是真的在对我表达感谢.......”说着说着,他居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这让我想到一个笑话。一个医生救了一个重症病人,病人被推出重症监护室时,他却说,感谢上帝。”
“于是医生对他说:我不是上帝。”
艾美拉茫然地看着他,像是完全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一样。
“我不是救世主。”
何慎言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救你们是因为我做了个交易——和你们想象当中的那个神明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一时半会能明白,该死,我说这些干什么?”
他一个闪烁消失在原地。
何慎言很清楚,自己在对牛弹琴。他的话对那些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为什么不下跪呢?
跪下,表示对神明的敬意和尊敬。救世主是神明派来的,那么,我们自然也要给与他同等的尊敬。
可真相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个神根本就不存在,是伪造的。是那只大蜘蛛塑造了这个星球和上面的生命,也是祂找到何慎言,想让他拯救这些被偷走的孩子.......
随着一阵蓝光闪过,他出现在漆黑的地底。头顶亮起一个蓝色的光点,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
这星球的情况早在他进入地面之时就已经被他用精神力扫描过一遍了,整颗星球的表面看上去很是平和。大片大片的植物覆盖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地面,少数文明的残骸在其中反倒成为了点缀。
而真正的威胁,其实来自于地下。
他轻轻抬起脚——然后放下。
轰!
地面震颤,头顶的岩壁也开始震颤。吼叫声此起彼伏,一只浑身漆黑的怪物从黑暗中冲出,如同从黑暗中长出的一般。它就像是那些深海鱼似的,因为大家都看不见彼此,于是就随便长一长意思意思得了。
长得很潦草,但身体构造可不潦草。
它朝着法师冲来,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停在半空之中。何慎言眯着眼睛看着这东西,头一次感到恶心。
他甚至爆了粗口:“我...操。”
大家都见过屎,对吧?
如果一个由屎组成的怪物朝你冲来.......嗯,那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说这东西是屎,其实不太恰当,屎没这么恶心。屎只是食物的残渣罢了,顶多是看着恶心。庄稼和土地可离不开它们,可他眼前的这个怪物.......
是完全的混沌能量构造体。
地狱里的恶魔施法都不会选用这种东西,它们更倾向于人类的鲜血和灵魂,又或者也用黑暗的魔力。
混沌能量则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回事,这种东西对于所有活着的生灵来说都无异于毒药——就连恶魔都对其避之不及。被这种能量沾染,你不会死。
你会疯。
会变得不再像是自己,会失去一切理智和应该拥有的雄心壮志。本该吃草的生物会喜欢吃肉,可它们的身体却并未适应,只是神志变得混乱了而已。在这个过程中,肉体会死亡,而混乱的精神会变成一个移动着的污染源,裹挟着原本的肉体,继续污染更多的生物。
一个人若是变得不像是自己了,那他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而对于法师们而言.......失去自我和理智是不可接受的。虽说对于何慎言来讲,这些东西也没法穿过他的防护法阵浸染他的灵魂就是了——可是,还是恶心啊。
真的很恶心。
法师的眼角抽搐着,他不明白,到底是哪个混蛋会这么丧心病狂,用如此恶心的能量制造出这样劣质而扭曲的生物.......还他妈造的这么多!
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赤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火焰的狂潮扫过这空旷的地底,黑暗中响起惨叫声,一种焦糊味逸散开来。
还好我给自己恒定了空气过滤法阵.......带着这种想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立马吐了出来——操,还是很恶心。
那个怪物在半空中不断地挣扎着,它的表皮不断蠕动着,皮肤下有突起,像是劣质的塑料玩具被人拿棍子捅出了个形状似的。大张着的嘴里,那些螺旋密布的獠牙开始一点点脱落。
牙齿落在地面之上,何慎言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看着那些牙齿落地生根,短短数秒之内就已经将地面腐蚀成了同样的黑色。
不,这不是屎。
这是生化武器屎——有传染性的那种,甚至能把无机物都变成和它们类似的恶心怪物。带着这种厌恶感,他顺手将那怪物也烧成了灰,随后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这里,将地面轰出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开始给这颗星球执行消毒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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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慎言黑着脸,将星球带了回来。
平心而论,这场面很滑稽。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前边飞,巨大的星球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在追随父亲的脚步似的。
大蜘蛛看见他,很是高兴。这横跨在星海之间的巨兽再次挥动了一下前肢:“你好,法师,我注意到你已经把我的孩子带回来了,你的效率可真快。”
何慎言打了个寒颤。
“呃.......”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将那星球塞进大蜘蛛的前肢,也就是那些摆动的星星之中。蜘蛛巨大的头颅低垂下去,再抬起来时,一股怒意已经充斥在了宇宙之中。
这种古老的存在生气时,场面是很可怕的——并非祂们想让场面变得可怕,只是,祂们不能。
就像刮风和下雨一样,大蜘蛛已经成了这世界里的某种规律。当它生气之时,宇宙间的所有星星都疯狂的旋转了起来,整个宇宙都开始不堪重负地发出哀鸣——何慎言对天发誓,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冷静,冷静!”
他连忙挥手示意祂冷静下来,大蜘蛛勉强止住了这恐怖的场景。祂的声音之中都带着颤抖:“是...谁?!”
“好问题,不过,说真的,我和你一样想知道这个问题。”
祂低头注视着自己那颗失而复得的星球,落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群星低垂,全都围绕着那颗陌生的星星开始缓缓旋转,场面极其肃穆。良久,祂低声说:“我留在上面的力量被抹除了。”
祂抬起头,注视着法师。那些巨大的、颜色不一的星星旋转着,祂悲伤地说:“它不再是我的孩子了.......”
乐子大的有点过了头,何慎言抬起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他原本只是想看看乐子,增长见识,没想到这次看到的乐子太大了。就好像某年某月出去围观李根总统的普通民众,看着那位有着亲和笑容的先生坐在敞篷车上对他们挥手......
然后...嗯,大家都知道了。
乐死了。
大蜘蛛将那颗星球塞进一旁的星云里,祂隐去了身形。星星们不再刻意地排列出一只巨大蜘蛛的样子,只剩下祂的声音还在法师耳边回响:“那个孩子.......那个彼得·帕克。”
“嗯?”
“我给他的一部分力量被那些...东西吸收了一部分。”
祂低声说。“它们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标记。”
何慎言眯起眼:“背后主使需要你的力量?”
“是的.......”祂思考了一会。“或许吧,但我不知道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蜘蛛很是疑惑地说:“这没有理由。”
何慎言知道祂为什么这么说,像祂这样的神明,其力量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性质。许许多多的世界之中都有一位蜘蛛侠,这种鲜明的标志是其他人无法取代的,盖因祂的力量已经是世界承认的规律了。
一个和祂同级的存在,却要取走祂的力量——这说不通。能走到这一步,已经不再需要通过吞噬他人的力量来强化自身了,不仅没什么好处,还会导致自己出现些许问题。
打个比方,这行为就是像是帝皇某天起床突然觉得今天精神不太好,然后祂跑去敲了敲色孽的门。
当天下午,禁军们发现帝皇多了两只手臂——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帝国当天就得由上至下全部腐化堕落,大家都开始开银趴。
以法师目前的知识储备,他没法搞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只是对蜘蛛问道:“你刚刚说,他们在那个彼得·帕克身上留下了印记?”
“那些怪物的其中一只舔舐了一下他曾站立的地面,以此标记了他身上的那份属于我的力量。”
祂这样说道。“我回溯了一下那颗星球的时间,只发现这一件比较可疑的事。”
何慎言撇了撇嘴:“那这下就能确定了,对方至少和你同级——这就不是我能掺和的事情了。”
“是的,我知道.......噢!”
祂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法师说道:“那位金色的太阳让我给你捎句话。”
何慎言挑起眉:“他怎么不自己联系我?”
“他脱不开身了。”
何慎言立刻皱起眉,他听见蜘蛛接着说道:“他说,战争已经开始。”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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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已经开始,不,战争从未结束。
黑暗的银河之中,一架庞大的飞船静静地漂浮在宇宙之中,那东西比起飞船倒不如说是堡垒。奢华而庄严的尖顶装饰令它看上去活像是个巨大的教堂,可那些飞船周围黑洞洞的巨大炮口也昭示了另外一件事——这不只是个教堂。
更别提那位于飞船前部的巨大撞角了。
“阿里安托兄弟,我们收到命令。”
一名阿斯塔特走上前来,他没穿动力甲,而是披着一身黑袍,脑门上的四颗金色服役钉闪闪发光。
“什么命令,我的兄弟。”
说话者回过头来,他同样穿着黑袍,巨大的身形将袍子撑得鼓鼓囊囊。他瞎了一只眼,脸上满是伤疤,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却能令人联想到钢铁。
“进攻。”
说话的阿斯塔特脸上带起一抹残酷的微笑。“当然是进攻了,阿里安托。”
“是啊.......”阿里安托同样露出了那种微笑。“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不是吗?手刃叛徒之日便是今天.......”
阿里安托转过身去,透过舷窗观察着外面黑暗而残酷的银河,一种久违的战意在他的心中汹涌地咆哮着。他立刻默念起帝皇的教诲,想要抑制住自己压抑了数百年之久的恨意与杀意——我们是帝皇的告死天使,我们为他播撒死亡的种子.......
那张咬着牙的脸是如此的可怖,滔天的恨意在他的独眼中汇聚,几乎已经将整个眼球变成了猩红色,丝丝诞水从口齿之间滴落。他弯下腰,从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咆哮声。
不需要他身后的阿斯塔特说话,一旁等待着的机仆立刻走上前来,长长的机械臂将一管针剂从阿里安托的脖颈打了进去。
片刻之后,阿里安托身体的颤抖停止了,他身后的阿斯塔特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再等待几日,我的兄弟.......复仇,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