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如影随形。
这种感觉很特别,史蒂夫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受到了影响。
在幻境之中与纳垢恶魔作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他也多少意识到了一些——这里不是幻境。
绝对不是。
他的眼睛或许会欺骗他,烈焰之剑砍到恶魔们身上受到的反馈也许也会欺骗他,但灵能不会。从灵能中,史蒂夫真切地明白,这里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了,而一个由纯粹恶意所构成的世界。在这里,除了他与邪恶之物外,别无其他。
“好吧。”
史蒂夫咳嗽着,烈焰从喉咙里涌起,烧灼了一下那里的区域,清除了存在的疫病。也让他的呼吸变得顺畅了一些。
他本以为烈焰构筑而成的屏障能够将瘟疫隔绝在外,却未曾想过它们真的无孔不入——在他杀死那个恶魔后,对方的尸骨化作了某种黏腻的物质,甚至粘在了由烈焰构成的剑刃上,进而产生的病毒在空气中进入了他的肺部。
等到史蒂夫有所察觉之时,已经是为时已晚了。他对此有些不满,不满自己的大意。但他不会在战斗中被这种情绪左右自身,于是他将这不满转化为了更为激烈且深沉的战意,开始更为猛烈地杀戮起那些纳垢恶魔来。
史蒂夫的剑术朴实无华,和他的格斗技术一样没什么‘炫技’的成分在里面,他挥舞起剑刃来既不优雅也并不如何令人感到目眩神迷。实际上,许多纳垢恶魔往往连他是怎么出招的都没看清楚就被一剑刺穿了头颅或者心脏,随即就被燃起的烈焰烧成了灰。
这也正是他所信奉的战斗信条——技术的存在是为了更好的运用力量,而力量则是为了在某种程度上弥补技术的不足。一力降十会与四两拨千斤都是存在的,而二者相结合后,便会诞生一种新的东西。
这是他在那次东方古国的旅行中所学到的道理,也正是从那一刻起,史蒂夫开始明白了一件事。
挥拳、挥剑、扣动扳机......如何在挥剑的同时稳住下盘,如何控制住枪的抖动,种种这些,其实都可以归功为如何更有效率的进行杀戮。于是,他的心态转变了。
就像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史蒂夫单手握住烈焰剑,他的另一只手将金色的炽热灵能化作了能够握持的烈焰长鞭。随意地一甩,数只纳垢恶魔便被轻而易举地劈成了两半,它们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金光闪现就死去了。
但这还没完,它们的尸体在烈焰的焚烧下缓缓融化。史蒂夫别出心裁地利用灵能在它们的尸骨中埋藏了一个定时炸弹——那些从它们尸体中诞生的,负责在战场上通风报信和骚扰他的纳垢灵会不自觉地将这些不可视的灵能炸弹带回去。
然后。
他露出一丝微笑,突然停了下来。一个站在他对面的纳垢恶魔疑惑地看着他,可施法的动作却一点没慢。它从口中喷出了数条蛆虫。它们融入地面,将史蒂夫脚下的地面化作湿润且不断下陷的泥土,他的体重正不断地拖着他往下坠。
史蒂夫什么也没做,只是嘲讽地看着那丑陋怪物的肥脸,然后抬起了左手。中指与大拇指合在一起,一声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此处。恶魔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它低下头,迟钝的大脑似乎无法很好的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
然而,它也不需要再去理解什么了。史蒂夫只需要它立刻去死——成千上百只纳垢灵带着灵能炸弹共同爆炸了,在他周围清出了一片空地。它们的尸体倒在地上,金色的烈焰不停地燃烧着。恶魔们的以太血肉就是烈焰最好的燃料。它会长久不断的燃烧下去,直至一切邪魔全部死亡。
“咳。”
史蒂夫再次咳嗽了一声,对于没带头盔的他来说。这种同时焚烧数百只纳垢恶魔所产生的剧烈刺鼻气味也实在是有些刺激了。他能够通过灵能‘看到’那些不可视的传染病飘在空气中试图接近他的模样,于是,史蒂夫明白,纳垢还未将祂的注视远离自己。
不,不对。
敏锐如他立刻感受到了那种温和的注视——一时间,这里只剩下黑暗。
“你感受到了吗?”
一个虚无的声音说。
祂听上去像是蛆虫的蠕动、生命的凋零和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总之,那不是人类应该听见和听清的声音。
早在声音出现的第一刻,史蒂夫便震碎了自己的耳膜,同时握紧烈焰之剑,灵能毫无保留地从他身体上燃烧起来。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抵抗可能即将到来的巨大威胁,一点警惕都未放松。可是,攻击消失了。
四周暗了下来,纳垢恶魔们的尸体都消失了。一声叹息响起。
“啊,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只是可惜不太懂得变通。像你这样的人,应当采取较为温和一些的手段。它们应当让你看到你所效力之人的真面目,而非粗暴地与你战斗的。”
祂满怀悲伤地说:“到头来,你们也只是互相举刀兵。”
我仍然能听见祂......史蒂夫想。
疼痛回来了。他难以抑制地咆哮出声,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痛苦——好像有一千把布满倒钩的刀子在同时切割他的身体,又好像有人用火焰炙烤着他的皮肤似的。可是,与之相对的是,他的骨头却像是泡在最寒冷的深渊之中一般。
冰冷彻骨,太冷了,冷得他连牙齿都在打颤。史蒂夫无力地跪倒在地,却仍然没有低下头。他的大脑在传递给他一个错误的幻象——下坠。
我正在下坠,无止境的下坠。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与此同时,地面开始蠕动。初生的树枝将他托举了起来,天上飘过一块绿色的云。那个声音说:“我很想宽恕你,孩子。但我不能。我死去的孩子们需要一个偿还,一个交代。你在这里杀了太多了。而我被那受咒之人蒙蔽了双眼......”
祂笑了起来:“他一向如此,玩弄阴谋与诡计,心中却仍然残留着一些所谓的人性。他既不像那个红色的疯子一样完全沉沦于战斗中,又不像那只呱噪的鸟一样毫无底线的算计任何东西。可悲啊,可悲。但他这次做得很不错。”
“我居然没看清那星球上的局面......”祂颇为幽默地说。“我输了,嗯,的确如此。你可以庆幸一下了。可惜的是,你应该见不到你们获胜的场面了。”
史蒂夫不能回答祂,他很想,但他不能。
疼痛在每一个层面上攻击着他,就在此刻,史蒂夫·罗杰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至今为止,他所经历的敌人,每一个都是想置他于死地,想要杀了他——可是,纳垢不同。
祂不想杀了他,恰恰相反,祂想让他‘重生’。重生成一个他绝对无法接受的模样。
重生。
这两个字在他的心里回荡,带起一片恐惧的涟漪。纳垢的笑声依旧回荡在他耳边:“不错,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杀戮并非我所喜好之物,我也不想杀了你,孩子。没什么意义,我只想让你去感受一下,切身体会一下这黑暗银河的真实。这样,你就会明白,谁才是正确的。”
史蒂夫没有听祂的话语,他只是竭尽全力地深挖着自己的内心,想要找到一个没有被疼痛充满的角落。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被丢进大海的人终于要因为体力耗尽而支撑不住溺水之时,他找到了。
帝皇就站在他面前。
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帝皇,虚弱的、骨瘦如柴的老人模样。活像是个骷髅,此时正怜悯地看着他。
然后是一个身穿金甲,相貌如同天神一般的战士。他无比的高大,手握一把华丽的剑,冷冷地看着他。
一具骷髅般的尸体......那空无一物的眼眶同样看着他。
一个国王。
一个疯子。
一个痴心妄想之人。
一个抱着父亲颅骨哭泣的孩子。
一个想要让所有人类都能够自由地活下去的人。
一个布道的牧师。
一个厌恶宗教的科学家。
一个......黑影。
史蒂夫茫然地看着他们,然后,那老人说话了。光与怒在这一刻充斥他的全身,灼烧灵魂的金光,无尽的狂怒与憎恨在霎时间让史蒂夫清醒了过来。
“史蒂夫。”
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但那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种概念,任何生物,在听见这声音的那一刻,都能够明白他想说些什么。
老人注视着他,战士注视着他,国王注视着他,疯子、痴心妄想之人、孩子、牧师、科学家、黑影——无数的人,他们都注视着他。
“史蒂夫·罗杰斯。”
咆哮的暴风雨在他耳边开始回荡,史蒂夫无助地在这能够让行星毁灭的雨中嚎叫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他的心脏在那一刻剧痛无比,像是得知卡特死去的那一天——然后,他突然平静了下来。一颗垂死的太阳飘在他眼前。
上千个、上万个、无法计数的意识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说着各自的话,发布着各自的命令。永不停止,回响,不停地回响。永无止息的回响,繁多且恐怖的未来一个接一个的在史蒂夫面前上演。
跪倒在地的史蒂夫突然抬起了头。
老人说:“站起来。”
下一秒,无尽的光从他体内暴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