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加拉顿从恶魔的身体中拔出了他的动力拳套。
这个词语是对他所行使的暴力最好的描绘。
帝国之拳的三连长半跪在地,艰难地呼吸着陆行泰坦净化过后的空气,法阵一刻不停地运作着,为他恢复着体力,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的视力已经开始模糊,每次呼吸,肺部更是仿佛被千百根针扎一般的疼。那疼痛源自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知道原因,但他不愿再去回想那只放血鬼阴狠的袭击。它隐藏在一众炮灰身后,从王座之间变得污浊的空气里一跃而出,嘶吼着将地狱之刃刺入了他的一颗肺里。那东西上缠绕着来自恐虐的诅咒,能够吸收人类的灵魂。
陆行泰坦阻止了它这么做,代价是短时间内的几乎超载。纹阵以差点报废为代价保护了他的灵魂,驱散了那份诅咒,令他能够再度站起,奋战不休。
他仍旧庇护着我们。他想。
三连长站起身来,潮汐般涌动不休的数据流划过他的视网膜。
陆行泰坦接连不断地将身体指标与战场情况汇报给了他,唯有阿斯塔特才能在如此情况下处理这样繁杂的数据。那上面有一个庞大的数字跳动不休,已经转变为了柔和的绿色。
他站起身。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兄弟们。”
加拉顿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他能听见自己所造成的回音。但他想听的不是这个,而是其他人的回答。
但是,仍然没有人回应。
加拉顿其实知道原因,在他目镜的左下角,那些代表着生命监视法阵的数据已经很久没有再跳动过了。
这意味着,他的纹阵已经彻底与其他泰坦的纹阵断开了链接。
这意味着,王座之间里除他以外,再无其他人存活。
事实是冰冷的,但是,托尔·加拉顿仍然恳求奇迹的发生。理智的人也会有濒临崩溃的时刻。
帝皇啊,谁都好——哪怕是英菲尔斯那个喜欢碎嘴的混蛋都好,请回答我。
他等待了十五秒,没有回答。
而这,正是另一种回答。
熟悉的冰冷侵蚀而来,布满空气与尘埃。托尔·加拉顿微微仰起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再一次。
一如他曾经的誓言——他将奋战至死。
站在恶魔的尸体们所堆积而成的血肉污泥之上,他凝望着那片依旧影影绰绰的魔潮,安静地等待着它们的来临,肩部的重力炮开始预热。
它们曾无数次地被禁军与帝国之拳联手从王座之间打退,他们以几百人之数杀死了数以十倍计的敌人,但这仍然算不上胜利。
是的,这不是胜利——敌人永远会回来,这算什么胜利?
托尔·加拉顿安静地想。我们是帝国之拳,我们继承了父亲的名号,是泰拉的守卫,但我们令它蒙羞了,亦令我父蒙羞。
我从未亲眼见过你,多恩,我也从未向你祈求过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蒙羞。现在,我站在这里,我向着虚空发问......我有令你感到骄傲吗?你听得见吗,多恩?
父亲?
托尔·加拉顿依旧没有听见回答,他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罗格·多恩当然不会回答,因为他听不见。他听不见,因为他早已死去......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魔潮那头,成群的血肉猎犬已经狂奔而来。
它们疯狂的吠叫着,邪恶的脸上带着嗜血的神情。这些没有智慧的凶残野兽带着它们主子的杀戮欲从网道中狂奔而来,踩踏着同伴的尸体——它们不会在乎这些事,它们只想要杀戮。
而在它们身后,则是放血鬼和碾血骑兵,钢牛,放血鬼领主......恐虐的战阵堪称无穷无尽,符合祂对战争的要求。战争需要无止境地进行下去,祂的恶魔自然也是如此。
它们不会停的,除非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人可供杀戮。然后,它们便会开始自相残杀。只要有战争、鲜血与屠杀,恐虐并不在乎到底来自于谁。
很不幸,你们这些丑恶的杂种,泰拉上现在只有我一人。所有人都已经撤走,我早在七分钟前便已命令留守皇宫外的帝国之拳跟随平民一齐离开了——你们再也找不到任何人了,除我以外,今天再也没有人会死。
托尔·加拉顿微微一笑。为自己职责的短暂胜利而感到片刻的欣喜。
陆行泰坦尚有百分之十七的能源,就算孤身一人,他还还是可以战斗,亦可以选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它自爆,化作一抹绚烂的焰火。
诗人莫格里斯,你是对的,爆炸的火花的确绚烂无比。
在这个预想的生命最后时刻,托尔·加拉顿,人称‘磐石’的帝国之拳三连长......他再无其他念头,只是微笑着预热了重力炮,打算坦然地去迎接死亡的来临。
他不骄傲,甚至觉得有些耻辱。哪怕他们已经用生命为代价,将数以十倍计的敌人牢牢地困在了王座之间长达四十五分钟也是如此。
但他亦不困惑,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生来,就是为了死在这里的。
——但是,就在这一刻,就在那些血肉猎犬即将扑到他身前,用锋锐的牙齿撕咬他的盔甲之时......
有无尽的愤怒降临于此。
“死!”
咆哮突兀地响彻整个王座之间,如同世界毁灭,光与热与愤怒一同绽放在托尔·加拉顿眼前。他瞪大眼睛,几乎不能言语。时间在眼前被放慢了,这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货真价实的正在发生的奇迹。
然后,他看见一切。
火焰燃起,无穷无尽,璀璨的金色光辉在被污秽血肉染红的王座之间爆发开来。
无生者与血肉猎犬们哀嚎着开始逃窜,但它们无法逃脱这死亡的降临。任凭它们如何发了疯似的逃跑,如何挤压同伴,甚至不惜吞食它们以妄想获得暂时度过危机的力量......
都无济于事。
那噩梦化为实体的躯壳甚至早已在火焰降临于它们身上以前便开始崩解,血肉化作以太精魄嘶嘶作响,消散与空气当中,陆行泰坦内置的纹阵尖叫着在他耳边炸响警告的意味,而托尔·加拉顿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潮水般泛滥的恶魔们,开始退去。
天火降临,仿佛永无止境的爆发,但那咆哮声却丝毫未停,不似言语,倒像是破碎的词句。托尔·加拉顿突兀地觉得,这声音中不仅仅只有愤怒。
还有巨大的痛苦与悲伤。
他情难自禁地跪下了,一种哀悼开始于他心中爆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却本能地觉得想要分担。
但是,那声音却在他耳边炸响:“站起身来,托尔·加拉顿!”
磐石悚然而惊。
“你的使命尚未结束!站起来!”
他咆哮着说,金色的虚影于加拉顿眼前一闪即逝,那虚幻的面容之上是无法抑制的痛苦与愤怒。神情癫狂而绝望,堪称噩梦般的疯人之面。
只是窥见一抹影子,托尔·加拉顿便感到难以自制的巨大情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的自我淹没。
一个词语划过他的脑海:附身。
这念头无迹可寻,仿佛源自虚空,但加拉顿却在片刻之间接受了,心甘情愿地接受。
“不!”
虚影止在原地,竟然硬生生制止了灵魂的本能行为,拒绝了加拉顿的自我牺牲,他依然咆哮着:“今天没有人会再牺牲,没有人会再死去——!托尔·加拉顿!离开这里!”
“我——?”
加拉顿几乎失去言语的能力。
“离——开——!”
如雷炸响,愤怒引领那孤单灵魂仅剩的力量在他眼前制造出了巨大的真空。
恶魔们的尸体被焚烧一空,露出原本的模样。刻着英雄们的名字与事迹的地砖再度回归原本的模样。
数十代匠人毕生心血凝结而成的壁画现出真容,那些死前未能来得及进行自爆的禁军与帝国之拳的尸体也随之一同显露,悲伤与哀悼仿佛潮水般涌上。填补了刚刚显现出的真空。
这不是我的情绪。
是他......?
为什么——?难道......
破碎的思绪划过他的脑海,但是,他已经无法再待下去了。
金光包裹了他,托尔·加拉顿痛苦地瞪大眼睛,咬肌发力,肌腱绷断,能够嚼碎合金的牙齿颗颗破碎,鲜血溢出唇齿,他绝望地呼喊了起来:“不!您不能——!”
+我必须+
他听见那个人用最轻柔的声音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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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拉格之耀。
荷鲁斯——有着少年面孔的荷鲁斯·卢佩卡尔,他靠在自己房间内的墙壁上,艰难地喘息着。
他几乎难以呼吸,巨大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却由衷地感到悲伤、痛苦与愤怒。星辰之子低沉地喘息着,由奇迹凝结的复生者在此刻竟然突兀地明白了一切。
过往种种谜题,于此刻尽数得到回答。
我是谁?
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我是大叛逆者,妄图弑父之人,一个亲手毁灭了人类未来的残忍凶手,银河中最应该被折磨的愚蠢者。我被谎言欺骗,被蒙蔽,被精心设计的计谋逼入绝境,相信恶魔与骗子的花言巧语,却不愿意去看一看父亲的真容。
但我此刻却站在这里。
我还活着。
为什么?
那么多人都因我而死,为何我还能活着?
+赎罪......+
一个意念从远方而来,带着父亲的温度。
父亲?!
+我......已无法......他还可以......合适的载体......你......+
闪电劈落,荷鲁斯在顷刻间明白了一切。他瞪大眼睛,绝望地呼喊起来:“但是,我要怎么做?!父亲!我应该怎么帮他?!”
他的父亲没有再回答,彻底陷入黑暗的沉眠当中。
如坠冰窖,彻骨的寒冷与黑暗从虚空中袭来,于骨髓之中蔓延开来。他的唇齿碰撞,因为无可抑制的恐惧而发着抖——荷鲁斯·卢佩卡尔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恐惧。
从未。
无知者们不会恐惧未知的事物,他们的眼睛看不见未来,不会为未来而担忧。唯独智者最为忧虑,那些看见并理解一切之人总是对未来抱有悲观的态度。
他的恐惧便是由此而来。
他理解了一切,所以他是此刻的银河中最为恐惧之人。
他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他也并不畏惧死亡。他的恐惧,是来源于人类再度陷入黑暗的未来。
不。
不——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一次了!
星辰之子握紧双拳,怒火于眼中绽放。他划破手腕,以鲜血作为媒介,开始呼唤他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