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愚钝(1 / 1)

前朝动荡,但传不到昭阳殿中。

天气干爽,暂居昭阳殿的顾舟寒,伤势愈合的极好。

而且公主殿下什么都为他准备了最好的,最好的衣物,最佳的食物,以及最好的大夫。

医者不自医,若是让他自己给自己的腿施针那必然不成;可公主殿下宫里的御医医术极好,不过几日就已经控制住了他的伤势。

赵荣覃用药也极其奢侈,光是入了他口里的上好党参,就已经用了三份。

他还听小太监说,长公主殿下担心他不习惯宫女们为他除衣喂食,所以来服侍他的都是小太监;而且他所服用那些药好些都是从殿下自己的私库里头取来的。

殿下给御医们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救回来。

他现在想起,心里还很滚烫。

但殿下宫里的御医医术已然如此玄妙,何故需要他这一山野之医。

躺在床上,顾舟寒微眯着眼眸,忆起他的过往,所有的事情乱七八糟的缠绕在一起。

一切纷纷呈呈,剪不断理还乱,就像是做梦一样,前一瞬他还在被人追杀,下一刻就有人出面护着他。这和养父养母的养育之恩截然不同,萍水相逢,顾舟寒鲜少能得到这么宽厚的待遇,公主殿下需要他的医术,可顾舟寒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医术到了何种水平。

他的养父是郝云谷的神医,而他自小虽是熏陶在那般环境之下,可他又能学到几分?

顾舟寒思前想后,怎么都寻不出一个原因来,只能胆战心惊的接受着公主殿下这一番好意。

可他终究还是不祥之人。

如此想着,顾舟寒欣喜异常的心不免被泼了一瓢冷水,浓郁的不安和困顿席卷而来。

欣喜同困顿如此反复。

*

喻戚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位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神医躺在床上,满面愁色,还带着伤痕的脸上冷冰冰的,宛若现在并非艳阳高照的初夏,而是寒气肆虐的凛冬。

唔……

喻戚乍一看,忽觉顾舟寒宛若孤身于冰天雪地里的一只狼犬。

“怎么了?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殿下金安。”狼犬赶快低头伏礼。

“免了。”看顾舟寒已经收整好面上的神色,喻戚踱步过去问候道:“今日身子恢复的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无碍了。”

顾舟寒见来人面色温婉,言语柔和,一时之间心里的小溪流莫名咕噜噜的流了个欢快。

喻戚放心了,她从喻琅哪儿回来便去宫里换了衣服过来,少了艳丽的妆面以及金银交错的衣物,现下多了几分娇俏和淡雅脱俗:“本宫之前还担心你的腿会保不住,好在赵荣覃也算有点用处,你身上还有许多旁的伤,好在不严重,能给你瞧好了。”

这话顾舟寒不知道该去怎么接。

给京中贵人望闻问切的大夫怎么会是寻常之人,更何况赵荣覃的医术他也看在眼里,听了殿下这么说,顾舟寒低着头不作言语。

氛围变得有些僵凝,二人都不说话。

但若细心去听这静谧,顾舟寒还能听见二人交错的呼吸之声。

明明他心里有好些感激的话,可对着公主殿下,顾舟寒的嘴就像是被针线缝了起来。

顾舟寒自暴自弃,开始厌烦自己的寡言。

至于喻戚,她上辈子已经习惯顾舟寒话这么少了。

说起来,顾舟寒现在能老老实实在她宫里养伤,不摆脸色给她瞧,喻戚已经相当的满意。

顾舟寒上辈子比现在还寡言些,每次她来问他喻琅的病怎么样了,顾舟寒鲜少能挤出几分笑意应对他,连个敷衍的样子也不做出来,开了药方就急匆匆避开她回了太医院。

现在喻戚看着还是少年的顾舟寒,隐约可以从他脸上瞧出些不知所错,心里的小恶劣简直隐藏不住,连带着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喻戚玩笑道:“顾舟寒你既然住在本宫的宫里,没有个名真言顺的由子是不成的,这样别人会误会我们的清誉。”

别当她在宫里不知道,就丞相祈观琰和她的爱恨纠葛的野史,宫外已经不知演到了哪一步了。

也难怪会这样。

想她堂堂云澜长公主,景昭第一权贵的女子,年满十八都还没招来个驸马,不仅驸马没有,面首也不见踪影。

和她走得近的祈观琰也年纪不小,二十有七,却妻妾全无。

这样两个人,可不在朝臣和百姓眼中瓜葛不小。

现在她宫里多了一男子,即便是少年人,朝堂的那些人知道了,肯定也会腹诽。

所以喻戚的意思是等顾舟寒伤好了,能下地走动了,就安置顾舟寒去和太医院同御医一起住;当然顾舟寒也算是她寻得的人了,她自当给他安排最好的。

喻戚思索着,这辈子能不能把顾舟寒的性子给拗过来。

但顾舟寒不这么想。

此刻他心里惊涛瀚浪翻腾的万丈高,甚至他锦被下的手不自意的搁在胯间。

这些日子服侍他的是个为人亲和热切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以在公主殿下身边服侍为荣,每次提到公主殿下眼里都有火光:“殿下虽然看上去凶,但是人是极好,每次来都会给我们赏钱,太监宫女和侍卫都是一样多。殿下周围没几个男子,除了宫里保护殿下的侍卫,其余的都是厉害的太监,我当初就没被选上去近身伺候,现在去做杂役;所以你也殿下身边很特殊的存在了……”

顾舟寒还记得小太监一边那么说,一面看着他的眼神里还略微带着点酸气。

那时他尚且不解。

顾舟寒现在读懂了那个小太监的眼神,那副神色分明在说:怎么会有男子能这么光明正大,且完完整整的住在公主的宫里呢?

只有宫女和太监不会污了公主的名声,所以……

他也要失去些什么才能留在公主身边?

刚刚听到公主殿下说什么名正言顺的由子,亦或是污了彼此的名声,顾舟寒更觉□□一凉。

殿下的意思是等他伤好了,就马上送他去做太监?

喻戚眼前着小神医的面容变幻莫测,看上去似乎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归于沉默,同时眼前人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瘦削的下巴搭在雪白的里衣上,原本还冷冰冰的小狼崽转瞬变得柔软弱小。

喻戚最怕看到这样的场景。

她是有弟弟的人,但是喻琅很少流露出脆弱的模样,上辈子也就喻琅死前,她才见着那个一直和她吵闹,脾气暴戾的少年天子埋在她腿上哭。

那也是喻琅上辈子最后一次哭,哭完就没了气。

现在看到比喻琅大不了几岁的少年人弱小无助的样子,喻戚眼瞧着自己的心湖泛起了涟漪。

看着顾舟寒少见的局促模样,她虽不知为何他突然如此沮丧,但她对顾舟寒向来有足够的耐心。

喻戚的手拢在胸口,翩若轻云出岫轻声劝导:“你还小,本宫不能逼迫你一定要留下,虽然本宫也的确想你留在本宫身边。”

但顾舟寒你住我宫里,以后你的清白可就同旁人说不清了。

更何况她宫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容貌拔尖儿,但在这些人中,她新寻回来的顾舟寒虽然年纪看着小,但隐隐约约也能见着以后俊俏的容貌。

就凭这样容貌,顾舟寒怎能在她宫里被埋没,就该出去让别人都看看!

喻戚暗自思忖。

但她前面那句话消弭于顾舟寒耳侧,顾舟寒满脑子都是长公主殿下那句她想他留下……

闻言,顾舟寒对上公主殿下的脸,他的手已经不禁按了按自己的胯间,那儿传来的热度让他手心一片火热,但留下就要当太监。

再抬眼看着眼前人时,顾舟寒眼里多了几丝试探:“如果我想同殿下如殿下所愿……留在殿下身边,但……”

“但什么?”喻戚竖起耳朵,愿闻其详。

“我不想当太监……”

他知道他的话实属大不敬,他不过是荒野之人,怎么可以对殿下说出拒绝的话语。

殿下于他有恩,莫说割去他什么,便是对这副身子千刀万剐,也使得。

说完后,顾舟寒就后悔了,睫毛轻颤,他闭了眼像是等到审判一样。

黑茫茫之中,顾舟寒只觉进退两难。

他这一次……

是真的该死了。

*

喻戚皱的皱眉头,走近榻边,仔细端量着顾舟寒的神色。

顾舟寒说话的时候态度是那么认真,神情是那么坚定,难不成顾舟寒心里有个想法是去当太监?

可正常的男子怎么会这么想?

“你想当太监?”喻戚嘴角扯出一抹笑来:“你现在还小,怎么就想当太监的想法?不对,是本宫的听错了,你刚刚说你不想当太监……”

喻戚沉了几口气,继续问道:“顾舟寒……谁跟你说你要变成太监了?”

换而言之,谁敢逼她宫里的人当太监!?

顾舟寒闻言,原本灰蒙蒙的眼眸之中流过几缕亮光,也不怕大不敬,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可是只有当太……太监,才能留在殿下身边!”

“噗嗤!”

这下喻戚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捂着肚子,喻戚腰都笑得直不起来,只听头上步摇相互交碰,叮铃铃地发出一阵阵悦耳声音。

她嫌少有这么不雅的动作,自小宫中的嬷嬷教养她,作为公主要言语得体,笑不露齿。所以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笑成这个模样,眼角都闪出亮晶晶的泪花。

“你心里都想了什么?哈哈哈……”

面对公主殿下突如其来的笑声,顾舟寒不知所措。

但美人笑着依旧是美的,在这样的笑声里,顾舟寒隐约感觉有什么隔阂破裂开来,好似他和眼前人的距离拉近了。

原来公主并没有让他去做太监的意思……

是他自己想岔了啊。

明白了喻戚的意思,顾舟寒微微抿着唇低下了头。

有些恼,也有些埋怨自己的愚钝。

喻戚也只就笑了一会儿,取了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泪。

喻戚靠在床边看着耳尖发红的少年人,认真解释道:“本宫的意思是怕误了你的清誉,等你伤完全好了,让你住进太医院。你放心,本宫把你捞出来就一定会让你完完整整的,不会让你少些什么东西的……”

言罢,喻戚还美目扭转瞥了瞥顾舟寒的胯部,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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