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景昭的暑热闹得早,同时别地也闹得严重。
通岐郡的旱灾进一步扩大,好在喻戚心里有数,先在朝堂上公然把周寰珺塞去了通岐郡,后着人暗地里去给周寰珺布置了一通。
等周寰珺去了,可就轻易不能回来了。
周寰珺拿着朝堂的俸禄,还将手伸到了皇商,连吃带拿的吃相可把喻戚恶心了个透。
终于能见不到周寰珺了,喻戚下朝的心情好多了。
往年这个时候喻戚宫里还不曾用上冰块,但现在偌大的宫殿里服侍的小宫女正在换着冰块儿;这是刚从鄞都外送来的冰,一块块被切得方方正正后排在一架七轮扇前。
另一个轮值的小宫女悠悠摇着风扇,联动着转轴四面插木板扇缓缓而动,前头还搁置了鲜嫩水润的花儿。
殿下宫里人最喜冬夏之际凑在殿下的宫里。
夏有寒冰和七轮扇,严寒之时有着暖和的火炉子彻夜不熄,可不比在外头炙烤着或是冻得瑟缩来得快活。
这会儿当值的宫女太监万分珍惜,连带着手上摇着扇柄的动作都快了些。
香风缭绕中,喻戚刚睡醒。
即便是用上了冰,她还觉得身子燥热,喻戚把原因归咎于朝堂上的那些臣子心里肯定在埋怨着她。
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她把他们都踢出去。
心里腹诽了一会儿,喻戚换上她最喜欢的那套衣裳很懒散的卧在了贵妃榻上。
不久后,太医院的两个御医刚好一齐过来了一趟。
一个是一直照料喻琅身子的宋舫斐,而另一个是来给顾舟寒看腿的赵荣覃。
“怎么样?这几日陛下身子可好了些?”
“陛下的身子还是老样子,不过陛下心情似乎不错,每日用膳都比以往多了半碗。”
喻戚琢磨着喻琅之前每次就吃那么几汤羹的量,现在多了半碗,满打满算也吃不到一碗饭。
不过听到御医说喻琅心情不错,喻戚心里也轻松了些。
喻琅的病一直不好,关键还得让顾舟寒来。
想到顾舟寒,喻戚继续问道:“顾舟寒最近怎么样?”
“腿已经能护住的,而且顾大人还年轻,这些伤势愈合极快,不过半月就能坐在轮椅上了。”
“他恢复得这么好?”喻戚惊讶道。
“臣也惊讶,不过顾大人的确神医妙手,用药大胆;光是麻醉时候用的药已经不是寻常之法!”赵御医越说越起劲儿。
刚开始殿下让他去给这位大人去瞧腿他还不甚乐意,他可是宫里首屈一指的大夫,除了陛下和殿下,他还没怎么给普通人诊过脉。
跟不必说殿下似乎对那人极为看重的样子,顾舟寒还未入了太医院,已然得了职务。
即便微微低于赵荣覃一头,但这么些年来,何曾有人一入太医院就得了这么高的位份,他心里没什么妒忌之心,但那群同僚可都妒红了眼,这些人里也包括现当下给陛下医治的宋舫斐。
乐意气一气宋舫斐,赵荣覃说起顾舟寒的好处来可算是连绵不绝,还不重样。
喻戚听着心里乐,顾舟寒的医术自然了得。
但同顾舟寒相处久了,赵荣覃也能瞧出这人的能耐来,所以他也算言之有物。
若说是他赵荣覃去给他看腿,不若说是顾舟寒自己把腿给瞧好了;他能做的不过是在顾舟寒浑身战栗的时候替他施针,等到顾舟寒缓了过来,连针都是自己拔的。
想到此,赵荣覃除了心里默默感叹后生可畏,还更觉了不得的是公主殿下的慧眼识珠。
“他年纪尚小,您这儿有什么就多担待一些。”
担心顾舟寒这副冷面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喻戚这会儿宽慰赵御医,也算提前打招呼也算是提前打了个招呼。
“不敢不敢!殿下这么说可折了老臣的寿了!只是……”
赵荣覃想起什么,言语踌躇。
“怎么了?可是有何为难之事?”
“回禀殿下,的确有。”
赵荣覃想了想,如实把顾舟寒的要求告知殿下。
“顾大人托臣借些医药典籍,可那书只能在太医院翻阅,臣也借不出来……可否……”
“殿下!”
喻戚还未作回复,宋舫斐那八字胡须陡然一抖:“太医院的医书都为名集珍宝,岂可轻易借出?!”
“哦?”
喻戚略显惊讶,指尖顺着发尾一捋,指腹带起薄薄一层汗雾,手可生花。
“既然太医院的东西这般珍贵,宋御医你可都翻阅了个遍?”
宋舫斐呼吸一猝,那八字的两半胡须左右耸起:“臣……事务众多,不曾翻阅完毕。”
“看来陛下的身子交给你来调养……的确是难为你了,太医院也该出些新人了。”
喻戚似乎在和自己说话,声音轻飘飘的,但所言之物让宋舫斐后背都起了冷汗。
“臣对陛下的身子尽心尽力,只是陛下的身子实在不好调养!”
喻戚一边听宋舫斐说,一边素手翻腾着略微卷曲的发尾,刚刚擦拭干净的头发略带水润,显得格外的黝黑,如同她此刻的瞳目一般,幽寂清寒。
莫要说她喻戚现在得了顾舟寒就开始卸磨杀驴,分明是宋舫斐是在太医院呆久了,仗着自己年岁和资历最老,便开始纵容自己的脾气大了起来。
但他们的脾气能大过自己?
喻戚静静打量了许久宋舫斐尴尬解释的模样,不免冷笑出声:“既然太医院的院使大人都看不完太医院的古籍,那旁人定是看不完的,不如本宫现在下令开放太医院的古籍宝册,宫中有意者皆可借之,如何?”
宋舫斐哪里敢有异议,这会儿只缩着尾巴低头不语。
喻戚满意着宋舫斐的识相,又叮嘱二人务必对病患尽心尽力。
自打敲打了他以后,宋舫斐就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
喻戚心里冷哼一声,摆摆手让二人都撤下了。
大殿重新归于寂寥。
薄纱笼罩下的细软躯体透着微微的粉艳,喻戚在贵妃榻上素手拢着泼墨一般的长发,嘴里还唤着人:“桉桐,本宫要沐浴。”
听到殿下换人,穿浅蓝色宫女服饰的桉桐很快就去安排。
公主贪凉,夏日里宫中服侍的宫女都穿着浅色衣裙,月蓝色极佳,殿下说这般看着就凉快。
在这个空档里,喻戚继续翻动之前看了一半的画本。
这些就是大半月前她拖祈观琰去找的话本子。
果然是坊间谣言,什么故事都敢编排。
喻戚已经看了三十本儿了,大部分都在说着她和祈观琰的爱恨情仇,还言辞凿凿的将祈观琰一直不娶妻纳妾的原因编排到她身上。
不过这些都是老传言了,不过这辈子闹得更凶了些,她之前请祈观琰过来用了顿饭,事后还让人把这事宣扬出去,现在朝堂之上战战兢兢。朝中势力本就扑朔,相互不和的有,想要彼此连结,但又没那胆子的也有。
但现在朝堂被喻戚这么把浑水一搅,有些人似曾相识的手法果然就提前冒出来了。
啧啧,不过如此。
喻戚只觉无味。
新故事,旧故事,翻来覆去也就这么点事儿。
好些上辈子的喻戚就已经了然了。
这会儿散着身上的暑热,喻戚兴致索然的继续翻阅。
看到某一条,喻戚美目徒然瞪大,以彰其不满。
“长公主殿下虽貌美,但极其善妒,服侍宫女皆为丑颜……”
喻戚抬头看看店中摆弄着荷花的小宫女们,一个个的白巾翠袖,眉眼动人,这些是嬷嬷新选进来的人,而且还都是按照她的眼光选的。
哪里是丑颜?
喻戚气了一会儿再瞧瞧,这也就前小半句说的对。
她的确貌美。
但这些小话本子用词有太过贫瘠了些,前头提到祈观琰时,就说祈观琰气质如竹骨松魄,才学昂然,绝冠古今,洋洋洒洒用了好些词,怎么提到她就一个“貌美”就堪堪结束?
她的冰肌玉骨,瑰姿艳逸,群芳难逐都写到哪儿去了?
这些写书的文笔都不行,改日她安排些人去给坊间说书的传授一番。
喻戚不满的将这个小话本儿扔在一旁,素足落地,慵懒的踱步去沐浴。
沐浴过后,喻戚浑身透着淡淡清香,她对着铜镜欣赏了一会儿,心情这才好了些。
她一贯喜欢在沐浴时想事情,这个空档里她理了理朝堂上的事物。见一切都如愿按着自己预料的方向走,喻戚心里轻松了些,哼着小曲儿,抿着新采的花茶。
“殿下唱的可真好听,这词儿也做得绝妙!”一直在为喻戚梳发的桉桐笑着称赞道。
可不好听着。
这可是上辈子名动整个鄞都的伶人所唱,想来她还没有那人的一副好嗓子,唱不出十分之一的韵味来。
喻戚看着铜镜中云鬓花颜,绝妙无比的年轻面容,微蹙眉拖着腮打量。
服侍的桉桐以为殿下不满意。
可左看右看天下,还是如以往般娇俏,桉桐顿时陷入不解:“殿下不满意么,奴婢还学了新的发髻……”
“没有,这样便可。”
喻戚没有嫌弃妆容不够好。
她只在心里感叹自己无论何种妆面和发髻,看上去也别用风味。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她都风华绝代。
夏日暑气重,喻戚的贴身衣物都是用上好冰蚕丝制成的,外面笼上一层翡翠烟霞般的云纱,看上去飘飘欲仙,同时又凉快至极。
喻戚三十多本话本儿看得差不多了,没有新的乐子,喻戚把乐子瞄向了自己宫里:“近来宫里可有些新的稀罕事情发生?”
“稀罕事儿?”桉桐仔细想了想,突然眼睛发亮。
但见殿下侧头好奇的模样,她实在没那胆子和殿下这么说。
“看你这样子想必是有的,说来给本宫听听,让本宫也乐一乐。”
喻戚和宫女嬷嬷们相处时可没什么架子,没事就喜欢让宫女怎么打探个各宫发生的事情,大事小事都能当乐子听。
这会儿听到主子想听,桉桐抿了抿唇,把自己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片刻后,喻戚笑得花枝乱颤。
她是真没想到,宫里人居然把顾舟寒看作她的未来面首之一,还一个个对顾舟寒分外的恭敬。
“你们私底下当真这么传?”
桉桐点点头。
“那他知道吗?”
桉桐摇摇头:“这些都是奴才们私底下的闲话。”
意思是要不是殿下问,这话是传不到主子耳朵里的。
“那还是别让他知道了,他面子薄,若是知道外人眼里,他在本宫宫里住着是变成了本宫的面首,指不定会心里怎么想本宫。”
喻戚心中设想顾舟寒生气又怨恨的神色,笑着叹叹气。
“可为什么不传本宫和丞相的谣言?”
明明她之前还特意请祁观琰来宫里吃饭。
桉桐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大家觉得丞相大人和公主不配。”
“嗯?为何不配?”
“殿下如此姿容,丞相大人过来用时都目不斜视,所以宫里人怀疑丞相大人……他……”
在喻戚愈发好奇的视线下,桉桐破罐子破摔,闭着眼坦白道:“怀疑大人不举!”
喻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