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戚走的时候喻琅似懂非懂。
走到一半,喻戚麻溜的顺着顾舟寒轮椅的方向去那了顾舟寒身边:“本宫无事,你若无事,本宫同你一起散散步。”
喻戚这话说起来像个小孩子,目光通透,宛如儿时寻好友那般只为游乐。
“好。”
还瘸了个腿的顾舟寒不动声色点点头,同时心口的风呼啸的更快了,怎么也握不住。
其实宫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喻戚打小在宫里长大,能有些趣味的地方她都走了个遍。
但现在喻戚就是不想一个人回宫去。
她回宫也是懒散躺在贵妃榻上,要么对着她那些绫罗绸缎和发簪发呆,要么就是翻看着那些老旧的话本子。
有这时间不若多和顾舟寒相处相处,拉近距离才是大事。
*
昨夜一场大雨浇透了御花园,喻戚脚下的暖石小道变得滑了起来,上头闪着莹莹水光,一个个像剥了壳的鸡蛋。
几人走到这里后停滞脚步。
喻戚脚踩而上,面上却不大好看:“你的腿就是走这儿,触了旧伤口?”
顾舟寒无言,点点头。
“小德子!明日叫人把这卵石都给换了,换成平板青石。”
喻戚有些恼怒,若这真是鸡蛋,她此刻早就抬着小铜锤一个个敲碎了去。
“殿下不必,我们换条路便是。”顾舟寒当即劝阻。
他没想到殿下脾气来的这么快。
这么长的一条小道上的暖石全部换了去,实在没必要。
喻戚捂着耳朵,佯装听不见。
虽然她没瞧见顾舟寒当时满膝盖血的模样,可第二日去换药的时候,她可看个清楚。
那么大的一道伤口重新裂开来,看着就疼,也就顾舟寒沉默寡言,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说。
喻戚怪不得顾舟寒,只能拿这条小道出气,而且她小时候在这玩的时候还磕上了。
可顾舟寒还在劝,看顾舟寒惶恐模样,喻戚沉沉叹了口气,耳旁的手移开来,指了指地上的随卵石:“不光你这事,本宫早就看一它们不顺眼。”
言罢,喻戚用脚踩了踩,某块突起的石头磕在她软靴上,唤起她儿时不可磨灭的阵痛感。
“本宫五岁时过来这里玩,脑袋砸在一个卵石上,喏,就本宫脚下这块儿,额角肿了好几日,害得本宫被父皇母后也笑了好几次日。”
她打小就爱美,额头肿的像寿星包一样,哪里使得。
喻戚越说越生气,又跺脚踩了好几下,然后这些石头戳得她脚疼,气得喻戚果断回头嘱托小德子,必须今晚就将它们换走。
看殿下偶尔的小孩脾气,顾舟寒眼底·一片柔软,但心口愈发沉寂。
长公主殿下真可爱。
最后还是如了喻戚的愿,小德子连忙应下,说明日就派人过来换下这些卵石。
被安抚下来的喻戚带着顾舟寒饶了路,这雨天虽然湿了路,一路上也天空依旧雾蒙蒙的,但洗刷了宫里的灰尘,红墙琉璃瓦染了水渍,色彩都艳丽起来。
尤爱披红戴绿的喻戚看着心口舒畅,恰巧鸟雀攀枝,倏然振翅掠过喻戚耳侧。
等喻戚回神,那鸟儿嘴里还衔了根亮闪闪的器物,鸟雀攀高枝,绿豆眼似乎还炯炯有神。
“你瞧瞧,秋日了,鸟儿也开始修巢穴。”
喻戚好奇的打量着,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继而蹙紧眉头:“你看看那鸟嘴里的可是本宫的岫岩玉缠丝曲簪?”
那不知名的鸟儿羽毛好看至极,蓝黑色鸟羽在阳光下会闪耀美丽的艳丽光泽,可这都比不得鸟喙叼着的细腻温润翠玉簪。
顾舟寒不知长公主殿下的岫岩玉缠丝曲簪是何模样,但殿下此刻云髻雾鬟散乱开了,一缕头发顺着巴掌大的的脸颊流过。
饶是凌乱也动人。
喻戚还再催着小德子派人去捉了那鸟,身侧静默的少年蓦然扬臂手起,动作中有说不出的干净利落。
只见原先还在枝干上耀武扬威的雀儿歪着嘴,从高处一落而下。
簪子落地,随之顾舟寒投出去的玉佩也戛然而碎。
喻戚敛下眸中惊叹,笑着让暖玉去将那鸟雀同簪子一起捡回来,随即解开自己腰间的圆雕玉鹿。
“你的那块碎了,本宫这面做赔礼。”
顾舟寒刚打算推过,喻戚叹了口气:“‘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本宫这块玉佩男女皆宜,也要不到几等钱,你便收下吧;你若不收,本宫今晚估摸着又要寝食难安。”
“又?”顾舟寒哑然。
“可不是,殿下知道顾大人伤口裂开后,晚间入眠时候辗转反侧。”暖玉适时的回道。
殿下居然为了他辗转难眠……
“不止如此,殿下还不知送顾大人什么,忧烦了好几日,就怕送了的东西顾大人不喜。”
暖玉在喻戚身边的丫鬟群里年纪最小,脑子也最不活络,没见着主子的眼神几下子就将喻戚先前困扰的事情吐露了个干净。
但此刻喻戚被暖玉那一袭话说的面红耳赤。
什么辗转反侧,忧烦了好几日。
她同顾舟寒没什么,被暖玉一说出来似乎都有了什么一般。
而顾舟寒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下什么。
“殿下……当真如此?”
少年人声音低哑,俊俏模样已经初见上一世的清冷,线条流畅紧致的下颌扬起,琥珀色的双目是喻戚的身影。
“本宫只是担心你的伤势。”喻戚莞尔。
顾舟寒讷讷接过那面玉佩,滚烫热浪拂过四肢百骸,终于汇聚于耳尖。
“顾大人,你耳朵红了!”
暖玉惊讶,果然闻瑕姐姐说的都是真的,顾大人对自家主子果然有心思。
喻戚无奈扶额,暖玉这小丫头说话也太直白了些……
“咦?殿下,你脸也……”
“再多说一句本宫今晚罚你不许吃饭!”
*
喻戚回宫时绷直了嘴唇,面色不虞。
而那晚的暖玉果然没有晚饭。
闻瑕和桉桐看着暖玉在外头哭丧个脸,二人待在喻戚身边忍俊不禁:“也该治治她的性子了。”
喻戚无奈,回想午后顾舟寒被暖玉那丫头挑明了耳朵红,当下敷着有润泽肌肤去垢腻的七白散,喻戚提道:“晚间偷偷给她送点吃食,不准送好的,两个馒头就够了。”
又取了软膏轻轻按摩手颈,一刻钟时间便过去了。
闻瑕和桉桐吹灭了几盏烛火,只留殿下身边的那一盏。
四下悄然,可忽然间风雨大作,不过一炷香时间,外头甚至比昨日的风雨声还过于喧闹些。
喻戚卧在榻上,一盏烛火悠悠而亮,她还在等人。
果然,没到小一盏茶时间,有人从窗外而落,带着外头的新鲜风雨气。
喻戚桃花眼发亮,一坐而起,看着在她面前伏礼跪下的黑衣人:“怎么样?可查出来有异?”
万寿日之后,她便派了手底的暗卫去陈家查探,陈家虽只有三人,但总让喻戚不觉安心。除了查看陈家在鄞都的一众人以外,她还派遣了暗卫十一,十二,十三的人去了北疆,她身边的人的功夫了得莫说是进出皇宫,即便是去北疆,单枪匹马也不会让别人发现。
眼前跪在她面前的便是暗卫小十。
“回禀主子,陈家一切正常,主子让查的陈家大公子也的确断腿;属下还查看到陈家大公子的腿药石无医。之前还请过郝云谷的谷主前来医治,最后也没治回来。”
郝云谷……
那便是顾舟寒从小呆到大的地方,就连老谷主都救不回来陈家大公子的腿,那这个腿果然断的干净利落。
“那陈家可有人有些可疑?”
“并无可疑之处,陈家大公子断腿以后便修养身性,据属下观察,每日不是翻阅书册,就是独自下棋。”
“那你就继续查看,除了大公子以外,他家两个女儿也多加观察。”
小十退下以后,喻戚抱膝思索。
不仅仅断个腿就养在府中这么多年不出来,喻戚着实疑惑。
即便她如今翻看当时的史册,也能觉察陈家当初的滔天权势。
喻戚甚至怀疑当年陈家突然落魄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自打她的皇姑姑去世以后,陈家的时运开始不济。先镇北大将军战死沙场,陈家嫡子在军营之中练兵时不幸坠马断了腿;若是小儿子没有立起来,如今在都城做官升爵,喻戚还不会如此不安。
更让她心里不安的是镇北大将军手上握有一半虎符,而那人并非一定会如丞相祈观琰一样,忠心耿耿于皇室;可两辈子了,喻戚对现在的大将军还无得什么印象。
一把陌生的刀似乎时刻垂在她的颈间。
“小五。”
像是随意聊天,一般喻戚换起屋梁上的人。
一道纤细身影当即落下,那一道声音不分男女,好似拉起风箱的低沉破败。
“主子。”
喻戚后脑阵痛,又泛起了之前有过的燥意:“你觉得顾舟寒身手如何?”
顾舟寒今日投掷玉佩击落鸟雀的动作流畅果断,自有一份气力在其中,喻戚能看出这,但看不出顾舟寒底蕴如何。
“那人有功夫在身。”
“本宫知道,那你觉得他可是习武的好苗子。”
“是。”
喻戚喃喃点头。
宋五也不知何故突然这么问,但暗卫的职责主在保护主子,必要时可以献出自己的性命,主子如何做想与她们无关。
喻戚当下困意席卷,眼里都泛起了泪花,闷闷的打了一个哈欠,喻戚摆摆手安置了顾舟寒的下一步:“那就让楚四去教他功夫。”
让楚四去教功夫吗?
宋五讶异,随后应下,下一瞬底下纤细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
次日天又下起了大雨。
刚睁眼的顾舟寒在雨声之中眉头皱紧,眉头琥珀色的双目凝滞而起。
他屋子里平白多了一个黑衣男子,看上去个头比他还高,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年岁已久,顾舟寒看去,至少是四五年的陈旧伤疤。
顾舟寒素来对血气敏感,即便空中的鲜血之味淡薄,可顾舟寒依旧能感知眼前人不久前刚杀了人。
顾舟寒摸到怀中的银针,若眼前人动手,那么下一刻银针皆会被投掷而去。
但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他毫无杀心,只单单环胸抱剑,一脸不屑的看着他:“让我猜猜,你怀里藏着暗器,不是飞镖就是银针,上面应当还淬了毒。若我一动,我就会被你射成个靶子?”
“你究竟是何人,皇宫禁地也敢擅闯!”
“老子名正言顺进来的!”楚四看不惯眼前的瘦削少年。
个儿都没长开,听说还断了个腿,主子让他来教这个人,可这怎么教?
叫他在床上左手打右手吗?
“快换好衣服起来,老子有话和你说。”楚四白眼翻得厉害。
再三确定眼前这个出口粗鄙的男子对他并无杀心,顾舟寒一路皱眉的穿好衣服。
等他坐在轮椅上出去,这个男人看他眼神更为不喜,眼里的鄙夷溢于言表。
“你有何名正言顺由子进宫?”
顾舟寒年纪虽小,但也是在外混行五年之久,眼前男子年近中年,一副浪荡模样,完全不像是宫里出来的侍卫随从;言辞行事皆有江湖浪荡之气。
楚四刚喝干了茶壶里的隔夜茶,毫不讲究的踢腿坐下,伤痕落了满手:“主子让我教你习武。”
“主子?”顾舟寒眸光一紧,澄明的眸子暗下几分。
“就是你们的长公主殿下。”楚四刚从都城外头回来,昨日夜里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宋五唤来进宫教授武艺。
楚四一面打量眼前的少年人,一面语气粗鄙的给下马威。
但同他预想的不一样,这个叫顾舟寒的人原来看他的眼神还带着不信任和气恼,但几句话以后面色就缓和了下来。
“你最好是个好苗子,不然小心老子一把就把你给练死……到时候你想去找主子卖惨都不成。”
“我不会去卖惨。”
他不会将自己的虚疲展现在殿下面前。
语毕,眼前少年人不畏惧,眼忠盛满了坚定与绝然,但又同时不自意地红了耳尖。
楚四好游行勾栏之间,对某些龙阳怪癖也有几分了解,见顾舟寒莫名“羞涩”的模样,打了个寒颤以后厉声呵斥:“为师喜欢姑娘!”
顾舟寒回神:有病?
莫名其妙……
眼前人一看便很不靠谱,顾舟寒不想搭理,他心里也不想跟着眼前人习武。
而且殿下分明说了会亲自教他剑术,现在派这人过来是什么意思……
“你莫不是想拒绝为师,不当为师的徒弟?”楚四直接了当接过新鲜徒儿的眼刀子,继续道:“是主子让为师来的,等你什么时候打过为师了,为师自然走;但若你这辈子都斗不过为师,那你这辈子都只能给为师端茶倒水,弓腰捶背。”
楚四想想那画面,心里居然满意几分,对平白无故多了个徒弟也不排斥。
但一直都是楚四嘶哑声音盘旋不止,顾舟寒平静的坐在轮椅上,磨磨誊抄新的药方子,沉寂下来以后耳边的红意都消弭不见,转而是淡淡的不悦和埋怨。
陛下是否嫌他麻烦,所以将他丢给了旁人?
“为师说话你可听了?一点尊师重道的意思都没有,等你腿好了,为师定要练到你爬不下床。”
顾舟寒烦躁眼前人絮絮叨叨,但把这是殿下派来的人他得受着:“你不是我师父,我师父只有一个。”
那便是收养他的郝云谷谷主,纵使不是他生身之父,也同恩于父。
“还有在我腿好之前,你无事莫要烦我。”顾舟寒只丢下一句,便低头提笔继续誊抄起来,这回连个眼神都丝毫没有分给楚四。
“你!”
大逆不道!为师心痛!
但后头的话楚四说不出,好端端的身子被人卸了气力,明明刚刚他这骨干还孔武有力,现下像被人下了十倍的蒙汗药,硬生生的软了腿脚。
楚四鹰眼如勾:“你给我下药?!”
顾舟寒刚刚抄好最好一份药方子,这《淞耘药集》他借来十日了,今日还需赶快还回去。
“没有给你下药,你喝了我的隔夜茶水而已。”
方才抢着喝茶的楚四皱眉。
他觉得不对劲……
“只喝你一壶茶,就闹得这么凶?你这茶水里下药了?!”
顾舟寒笑笑,笑得十分不纯良。
昨夜他从太医院回来的晚,侍弄了许多药材后,便把新制成的迷药倒进了茶壶里,本想今日带去试试太医院的兔子,不料有人自觉抢了先。
那不是刚好的事?
“你快给我解了药!”楚四动不得,当下只能怒目相对,面上的疤痕愈发狰狞。
顾舟寒却看得仔细:“晚了,刚配的药,两个时辰熬过去就好了。”
楚四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普通的迷药于他无用,那些江湖流传的要也不过迷软了他一刻钟,这小崽子的药居然要两个时辰才能解开?
屋子里多一人与顾舟寒而言无得差别。
合拢了薄脆泛黄的纸页,顾舟寒小心翼翼的抚平了药方上的一点褶皱,像是对着珍宝一样。
这是为殿下新寻的方子。
之前那个适合现在入秋用,而当下这个还不完善的适宜入了冬用。现在时间尚早,这个药方子也不像之前那个那么急赶,所以顾舟寒还琢磨着多试用几种药材,势必配出最好的药方子。
等纸页上头的字迹干了,顾舟寒才整整齐齐地折好那页纸,同先前的纸页一齐收纳进袖口之中,同时面上本就不多的善意消失殆尽:“药解开你就走,没事别来打扰我。”
顾舟寒又恢复冷冰冰的模样,殿下为何会给他安排习武的师傅这一点他还没想通。
所以当下的他略显烦躁。
心不静。
指节摸索着腰侧的鹿形玉佩,顾舟寒隐约悟出了些什么。
他昨日在殿下面前击落一攀枝的鸟雀,许是那次出手让殿下记住了他的身手;但殿下给予他的东西太多了,连习武的师傅都安排了过来……
可陛下说过会亲自教他剑术……
思及此,顾舟寒看楚四的眼神寒气更重了些,心念着这是殿下派来的人,顾舟寒轮椅咕噜咕噜向着博古架而去,从第四格的隔栏里取出一面小匣子,顾舟寒也不避开楚四,当着他的面取出一瓶白瓷小瓶。
“这要不一定可以完全解了你的药性,你要是信我,你就点点头。”
楚四现下除了相信,也无旁的路可走。
看楚四点头,顾舟寒推着轮椅过去打算去给他喂了药。
但人还没靠近,男子铺面压来,反手一擒当即便将顾舟寒压制在案几之上。
“你没事?!”
顾舟寒被死死按住,双臂使出来的力气全被身后人轻易卸了去。
“想阴我?!臭小子想法挺多?”将顾舟寒死死按住,楚四笑的桀骜,哪里还有中了迷药难以行动的模样,“老子告诉你,老子吃过的药可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楚四还没对新徒弟做些什么,倒是惹得顾舟寒气红了眼,琥珀色的眼珠子染上了一抹红,里头透着寒意只让人胆战心惊。
但楚四不是一般人,楚四喜欢这凶狠的样子。
他就说,殿下让他教的人怎会是个乖崽子。
大手一松,楚四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翻飞了的衣袖:“记住了,以后对敌人就要那个眼神,谁惹了你,你就狠狠撕下那人的一块肉来!”
而顾舟寒愣了一瞬,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看什么看?”楚四没有被小崽子的眼神盯得发毛,但那迷药还是有用的,他这会儿手脚还有些发软,可就输人不输阵,楚四恶狠狠叱喝:“是不是后悔了,现在想给为师行了师徒礼?”
顾舟寒很快回神,幽寂的视线转到这男人面上,变幻莫测:“六年前你去过郝云谷。”
楚四哑然:“……”
“还被人下了药,当了一年的药人。”
楚四抓爪:“……”
“每日要被喂三顿药,每月才可歇息一日。”
楚四额间一跳:“你怎知这些!”
顾舟寒转过身去,轮椅之上单条条的上半身挺直如翠竹,并未回复他的话,觑了眼楚四面上熟悉的疤痕继续言道:“你现在还每月尾骨刺痛,极重之时四肢百节走痛,气血不通,脉络肿胀,生不如死。”
一条条的,全中!
楚四恍然:“你是郝云谷的人?可郝云谷已被灭门,你……”
“楚四,下去。”
一道女声蓦然打断了楚四即将说出口的话。
喻戚踏着云霏妆花缎锦鞋,纤细窈窕的身影拢在雨后初晨的霞光下,整个人犹如携云带虹下凡的仙人。
楚四略有不甘,但闻言回道:“是,主子。”
“殿下万安!”
楚四走得急,还没瞧见方才冷冰冰的这人变得极快,阴鹜的沉暗琥珀眸划过几许流光,顾舟寒面上的不耐同样消失殆尽。
楚四已经离开,空气里弥漫着桂树混杂泥土的气息,喻戚看着少年左脸红起的印痕,皱眉侧头问道:“楚四对你动手了?”
意识到楚四就是一早出现在他床前的男子,顾舟寒点点头。
许是不想让喻戚记下他在楚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顾舟寒揉揉略微发痛的脸侧添了一句:“他也误着了属下的药。”
“当真?只是不知道你那药对他可有几分用,他那身子奇特着呢。”
“殿下这次来……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过来随便瞧瞧。”
喻戚落坐,看着收拾齐整的案几和顾舟寒轮椅上的古册,转而奇道:“你这是要出门?”
顾舟寒见腿上要还的《淞耘药集》,拾起往案几里头推了推,微咳后移开目光:“属下不出门。”
“那便好,本宫还怕耽误了你的事。”
喻戚拍拍胸口,唏嘘几声。
“殿下今日不用陪着上朝?”
“不用。”喻戚回答得快活,轻车熟路的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下:“陛下身子日益康健,本宫不必上朝了。”
“可这是陛下第一次上朝,陛下也不陪着么?”
“陛下有丞相也在朝上,已经不需要本宫去那边坐着了,陛下今日也能控住。”喻戚拖着脸,贝齿的砾灿练,亮的晃眼看着顾舟寒笑道:“再说你不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
他还有什么第一次……
“你第一次见师父啊!”
女人一身紫绡翠纹裙,此刻素手绕着紫绡衣袖,这话说得理所应当。
忘记辩驳楚四才不是他的师父,顾舟寒心口扑通一下,宛若沸水起了一个水泡,随即无数的泡儿漂浮而上,烫的他鼓着腮不知如何作答。
他同陛下如何相比。
陛下一国之君,千金之体,所处理的事皆是国家大事;而他来自乡野,一朝被贵人看中才得以摆脱过往,但现下长公主殿下不仅为他寻了师傅,还在第一日上门探望他。
见顾舟寒不语,喻戚以为他不喜楚四的作风,认真解释道:“你不愿意认楚四为师也可以,本宫选了他只是因为他皮糙肉厚,耐得住你练。”
言罢窗外传来一声叫苦:“主子居然如此看属下,属下心痛不已。”
那是楚四的声音。
喻戚白眼差点翻了出来:“你再走远点,不让今晚没你好果子吃。”
等人似乎真的走了,喻戚回头继续叹解:“这事突然,本宫看你昨日身手不凡,想必是有童子功在身,本宫便多此一举为你安排了这一遭;你别看楚四他行为乖张,但的确有几分真本事,你跟着他学能学到不少东西。”
顾舟寒侧过头去,消极抵抗。
他知道楚四有几分的本事,毕竟能在郝云谷当了几年的药人还不死,甚至还好几次险些逃离郝云谷的人,必有他的果然之处。
顾舟寒脸上的红痕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已经消逝而去,白瓷面容看上去比上辈子听话许多;许是年纪大了,愈发喜欢听话的少年人,她也乐意去哄着人。
于是喻戚挑起好看的桃花眼:“而且你不用拜师,就当挚友相互学习即可,这样的话你能答应么?”
顾舟寒又不作声。
他本就不会忤逆了殿下的意思,莫说殿下让他学习武艺,就是废去他满身筋骨也有何不可;可殿下说好会亲自教他剑术的……
顾舟寒的沉默唤起喻戚本宫的心悸,干笑一声后喻戚靠近过去:“那你说说,你为何不开心?”
“属下没有不开心。”顾舟寒再次移开目光。
喻戚挑眉,强硬地同顾舟寒对上视线:“你就是不开心!你掌心都快被指甲戳破了。”
顾舟寒这才松开了手:“殿下说过殿下是鄞都剑术,骑御最好的女子。”
“对啊。”喻戚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选择应和下来:“本宫是说过这样的话,还是昨天刚刚说过的话。”
“那殿下昨日刚刚说得话,今日就忘了一半么?”
喻戚只觉冤枉:“本宫忘了什么?马术,剑术乃至射艺,本宫的确是鄞女儿家里头最棒的。”
“殿下说了,会亲自教我剑术。”顾舟寒说这话的语气仿佛喻戚就是个大骗子。
喻戚:……
就这?
喻戚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她以为顾舟寒会气自己给他找了个看上去不着调的师傅,没想到他还记着昨日的话。
喻戚笑了:“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会亲自教你,那便亲自教你。至于楚四,他那是带你扎牢根基的,日后你想学什么还需专门的老师,当然本宫不用批折子和上朝以后,自己私下的时间就多了,到时候本宫日日练你,还怕你会嫌本宫烦人呢。”
被眼前人这么一解释,顾舟寒才知自己又想歪了,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顾舟寒问道:“陛下自己一个人当真无碍么?”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关心陛下,本宫还以为你把完脉就不管不问了。”
顾舟寒又被殿下说中。
不过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已。
说他凉薄也好,说他无情也罢。
陛下如何他不关心,左右陛下的身子日渐康复,也出不了大问题。
他关心的只有长公主殿下。
喻戚没注意顾舟寒突变的神色,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间的想法,她还以为相处一个多月,自家弟弟以及同顾舟产生了深厚的情谊,至于之前见到的二人不和场面,喻戚也只当那是男儿家独特的相处方式。
捻着细发,喻戚黑白分明的眼眸透出温和清澈光芒,安慰“担心”天子的小神医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陛下。陛下念着今天上朝已经念了这么多年,本宫今日若是去了,陛下难免会因为本宫在而放不开,而且本宫昨晚已经给陛下留了锦囊妙计……”
殿下话说一半,顾舟寒上道地询问:“什么锦囊妙计?”
“那就是遇事不决就装晕。”
顾舟寒哑然。
“而且这可是好法子呢,百官皆知陛下身子初愈就上朝坐镇,这时候谁要是说错了话气到了一国之君……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这法子她上辈子自己摸索出来的,就用了两三次,但效果绝佳,那些胡乱上奏的官员被她吓得次日上书时都要思虑好几番。
就怕说错了什么话惹得女君心口不畅,当众晕厥了过去。
所以上辈子的法子,喻戚这辈子传给了自家胞弟。
喻戚莞尔:“不过,陛下今日有丞相相助,必不会用上本宫的妙计。”八壹中文網
话刚出口,外头匆急脚步声袭来,来人是一直服侍在喻琅的路公公。
“殿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喻戚一拍而起,“莫不是陛下晕倒了?!”
路公公喘着粗气,连连摇头:“没有晕倒。”
“那便好。”
喻戚松了一口气。
“但是陛下吐血了。”路公公喘了一大口气,当即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