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断袖么——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万分沉重地打在顾舟寒心口。
确定眼前女子当真严肃认真地询问,顾舟寒原本快要消弭的清冷又重新拢了起来。
“不是。”
“呼……”喻戚紧绷着的心松了下来,但她转瞬一想,就算不是断袖于她而言也无甚意义。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顾舟寒当弟弟看待,这可是她未来的义弟,所以顾舟寒不论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都是一样的。
喻戚在心里不情不愿地说服自己,可心底的最深处却泛起细细密密的舒坦。
喜悦上了脸,喻戚的心情都轻松了起来,唇角弯起浅笑也不多做解释。
她现在就……很开心。
顾舟寒积攒了一早的阴郁终于在眼前人展开笑颜的时候,陡然散了个干净。
无论如何,他眼前这个殿下还是鲜活着的,纯净而璀璨。
将脑海中女君的脆弱轻薄,凄美凛冽抛掷而出,顾舟寒将方才满上的牛乳茶往女子那儿推了推,又象牙筷夹了块豌豆黄。
不知殿下方才为何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他的确不是断袖。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顾舟寒在喻戚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接过洛茗手上的帕子递送到女子手上:“属下有事要言。”
“嗯?你说。”喻戚擦拭了唇瓣,抬头看着顾舟寒,添了一句,“早就说过同本宫不用客气。”
顾舟寒颔首:“大公子的腿可以治。”
“当真?”喻戚挑眉。
“嗯,但属下还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顾舟寒嗯了一声,将自己昨日看到的都一一言明。
片刻后……
“你说,陈禹衡肩骨那里有独特的标记?还同郝云谷谷主画出得相似?”喻戚挑眉。
“是一模一样。”顾舟寒颔首。
“好的,”喻戚眯了眼,“若本宫记得不错,当初陈禹衡那腿废弃时,已经去你们谷里寻过人了。”
顾舟寒顿首应下。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要重新归谷?”喻戚听了这么多,最后将重点放在了这里。
“不是归谷,等属下查清楚以后,属下还会回来。”
毕竟这里有他难以割舍的人。
但喻戚不信他了。
那你要是一直查不清楚呢,就一直不回来?
喻戚不乐意了:“你要自己回去查还会有危险,出了皇宫,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仇家又追过来怎么办?”
毕竟她手底下的人所查出来的陈家也并不干净,所以她才将陈家兄妹几人都留在宫中。
“属下带着楚四一起。”
话刚说完,二人陷入一片沉默。
喻戚有节律地敲打着案几,片刻后,抬眼确定道:“所以你都已经想好了……才同本宫说。”
略带不虞,又有些烦躁。
如果真像顾舟寒猜想那样,郝云谷的灭门事件同陈家有关系,那顾舟寒一出宫就会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现在朝堂里人人皆知,顾舟寒是她从宫外捡回来的,有心之人不敢在宫中下手,但出了宫那就不一样了。
没人护着的顾舟寒就像个靶子一样,暗处的人随时都可能对他动手,但喻戚烦躁的也是这点,顾舟寒明知出宫会有危险还要出宫,甚至已经算计好了,把楚四也带出宫。
呵……她可真是小看了顾舟寒。
知道殿下不愿意自己出宫查看,顾舟寒抿了抿唇瓣:“其实属下知晓的不知这些,属下有不得不出宫的理由。”
“那你还知道什么?”
一直拘在宫里的顾舟寒能知道陈家的手不干净,喻戚已经很惊讶了,现在顾舟寒还说他知晓旁的东西。
喻戚腰背挺直的些,一改之前的慵懒。
“属下还记得殿下之前问过一个问题,关于殿下是如何……没了的。”依旧不愿意提死这个字,顾舟寒顿了片刻,随后目中隐寒光,“是丞相大人。”
他有两世的记忆,而他能确定殿下也是如此。
但自己的记忆断断续续涌现在脑海里,他也不确定殿下是否也是这般,回想昨晚梦见的血红的刀刃和剑下苍白的女子。
恶寒上头,顾舟寒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头:“所以殿下要小心丞相大人。”
这下喻戚当真被惊讶到,双目瞪大,睫羽猛然掀起,同时好看的琉璃瞳目阔荡几分。
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是祈观琰对她动得手,随后看着顾舟寒确定的眼神,喻戚才想起来去否认,顾舟寒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辈子并没有死。
等对上顾舟寒认真的脸,喻戚眼波微漾,笑着遮掩道:“本宫这辈子又没死,上回那个问题不过是本宫心血来潮问一问罢了。”
\"嗯,的确可能一个人这辈子没死,但她却拥有两世的记忆。\"顾舟寒淡言。
见殿下素白的手扣住了案几的雕纹一角,顾舟寒收回视线继续道:“丞相大人提着一把剑对殿下动的手,剑柄刻着莲花,还有赤色的印字,属下看不清楚,似乎是……‘琮之’二字。”
眼前人的手回拢得更紧,顾舟寒就瞧着那凸起的雕刻钝着喻戚的虎口,从而招致女子掌心发白。
终究不忍。
顾舟寒轻轻攥住女子的腕骨,想要让她的手松下来,但喻戚用力不小,依旧攥紧着案几的一角。
殿下不想承认,顾舟寒也不逼她。
就算两辈子有着这般不同的变化,不管殿下现在如何做想,他都必须告知殿下上辈子殿下是如何没了的。
在他出宫前,该有的警惕心,殿下必须要有。
被人紧紧握着手,喻戚只觉那个胳膊都不是她的了。
更有甚者,喻戚觉得整个人都在飘忽,她以为这一辈子只有自己回来了,但其实顾舟寒也同她一样?
此刻喻戚红唇上下抬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久以后,她才回过神来。
喻戚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抬头看着顾舟寒,讷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话说的简单,顾舟寒却意外能明白她的意思,揉捏着方才大力之下起了红痕的手,淡薄言道:“殿下第一次哭的时候。”
第一次在顾舟寒面前哭的时候……那就是喻戚那次意外激动,让顾舟寒自己猜测她会如何死的时候。
垂下视线,喻戚抽了一口气,问了正题:“那你是如何知道本宫是因为……祈观琰才没了的?”
揉着喻戚指腹的那只手停了下来,顾舟寒声音压得极低:“看到的,昨夜的梦里亲眼看到的。”
知道顾舟寒也是梦境之中了解这些,喻戚纵使再不快活也选择相信。
若是换一个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她绝然是不信的。
祈氏一族世代忠君,况且上辈子她稳不住朝政,正是祈观琰出手。她有多劳累,祈观琰也有多辛苦,这样的朝堂忠臣会对她出手?
但现在说这些话的是顾舟寒。
顾舟寒甚至详细描述了祈观琰是用那一把莲花剑将她刺死的,刻着莲花的剑,还有朱砂的字迹。
这不就是她之前送给祈观琰的礼物之一。
上辈子她感激祈观琰几年来的扶持,便让巧匠打了这把剑赠给祈观琰,上头的莲花是她亲自画的,朱砂的“琮之”二字是她后来自己动手写的。
这样一把独一无二的剑她送给了祈观琰,祈观琰却用它终止了自己的性命。
这让她怎能不相信顾舟寒说的都其实是真的,毕竟这辈子这把剑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连个影儿都没有的剑,顾舟寒都如此精准地记住了。
喻戚苍白了脸,看着一直低头给她揉捏着手骨的顾舟寒,不免有了其他的念头。
顾舟寒既然记得这么多东西,那眼前这人是否也拥有了上辈子的全部记忆。
比如记得上辈子他们二人的不融洽
等到殿下手上的红痕消逝而去,顾舟寒抬了头以后才发现眼前的女子一直在盯着他瞧,目光格外犀利。
“殿下?”
喻戚闻言沉沉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从顾舟寒的手里抽了出来:“你下去吧。”
猜测殿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顾舟寒敛下眸中的深意:“殿下不相信属下的话?”
沉默的喻戚咬咬唇瓣,终于让发白的唇色回了些血的艳丽。
她没有不相信顾舟寒,只是现在眼前的顾舟寒混淆着刚进宫时的乖巧以及上一世的冰冷,让喻戚微微迷失了方向。
此刻她摇摇头。
“那殿下是因为不相信丞相大人会做那样的事?”以为喻戚还在护着祈观琰,顾舟寒皱了眉头,“属下不会骗你。”
眼前人的视线一直躲避着,这让顾舟寒颇为不快活,心里也被乌黑的团云所遮蔽,不管何时她和祈观琰摆在一起时,眼前人偏向的都是祈观琰。
“殿下为何一直不说话?”
顾舟寒少见的强势让喻戚终于瞥了他一眼。八壹中文網
但便很快喻戚就移开了目光,独自懊丧:“本宫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
本宫只是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说话。
——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上辈子哄了那么久,都没有哄好的男人说话。
现在知道顾舟寒也拥有那般的记忆,在和顾舟寒对视时,喻戚总觉得过分紧张,这是上辈子遗留下来的老毛病,没想到死皮赖脸的跟了两辈子缠着她不放。
“殿下……”
见顾舟寒还想说话,喻戚已经起身转过身去:“你想做的事就去做,但要带着楚四一道,什么时候出宫就提前跟本宫说一声,本宫现在就让人为你准备好东西,这辈子……”喻戚顿了一顿,继续道,“本宫不会拦着你的。”
喻戚说话声越来越低,到了后来似是妥协,又像放逐般无奈:“想来本宫本就困不住你。”
可惜话音太弱,到了顾舟寒的耳朵里就已经只剩下女子的含混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