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城一角,一座华丽府邸坐落于此。
飞起的屋檐一角,耀武扬威的石狮子,以及高粱上悬挂着由金粉涂抹“长公主府”的四字牌匾,无一不彰显出该府邸主人的奢华贵气。
在长公主府的隔壁的正是低调的陈家老宅。
秋日正浓,八月十五的好日子鄞都四处都热闹,可这并不包括陈家老宅。
他们这条街区深悠,但陈家几兄妹一早还是被隔壁的喧闹吵醒。
陈迢迢穿戴整齐出来时,就发现兄长和姐姐已经坐落在庭院当中,言笑晏晏喝起早茶。
看见其中一抹显眼黑衣,陈迢迢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
这人是她刚回来的二哥。
顾舟寒如今卸去了镇远大将军的爵位,也上交了虎符,但陛下念其有功,将京郊大营的兵权给了他。
谁会知道那个远在边关的二哥是假的,而这个在宫里为自家大哥治腿的御医才是真的。
大哥已经查探过,顾舟寒后骨的确有着她们都有的双月记号。
而且顾舟寒的琥珀色双目细看起来,和她们的母亲颇有些相似。
但毕竟几人相处时间尚短,她看到这个二哥心里总归是感到陌生且害怕的。
而陈禹衡看到陈迢迢过来,连忙招手:“快过来一起用茶点。”
陈迢迢戳着柔软的指腹,哦了一声便提着裙摆过去。
一时之间几人的气氛不算融洽,主要是顾舟寒的气势太过冷厉,陈迢迢每回抬眼看他,就像看一块寒冰一样。
但陈迢迢心里还是喜欢这个二哥的,自打去年万寿日见到他的第一眼,陈迢迢就不再排斥他。
而且自家二哥和长公主殿下走在一处时,外人瞧起来颇为养眼。
现下只有大哥和新回来的二哥彼此交谈,陈迢迢又偷偷看了好几眼,才捧着一块点心和一旁的三姐窃窃私语。
“三姐,今日外头在闹什么?天还没亮就四处砰砰响。”
陈泠泠为自家大哥和二哥斟上了茶,舟寒点头应谢,颇为客气,陈泠泠对其笑笑,这才回了陈迢迢的话:“是长公主殿下搬到长公主府了。”
提到长公主,顾舟寒的双目不动声色地幽暗起来。
“长公主殿下搬过来了!”陈迢迢的一眼瞪得圆溜溜的,乌黑的瞳孔宛若滴露的葡萄,“可是殿下的公主府怎会在此?”
陈禹衡笑了:“咱们府隔壁的长公主府修了有一段时日了,不过那时我们都被公主殿下接到宫里,没法看到罢了。”
“当真!”瞥了眼自家冷静的二哥,陈迢迢手中的点心也吃不下去了。
她可喜欢长公主殿下了,现在长公主殿下就住在隔壁,她说高兴极了。
但陈迢迢心里还浮荡着些许的遗憾,她莫名有些希望殿下是来找自家二哥的。
不过聪明的陈迢迢并未将这话说出口。
等姐妹二人到了该去温书的时候,暖融融的庭院里只剩下陈禹衡和顾舟寒。
秋日庭院的木樨花分外馥郁,月亮门的两旁还摆了两盆娇艳的玉棠花。
陈禹衡浓茶在口含着,看着当下平静的顾舟寒,心里只觉好笑:“你还在躲着殿下?”
顾舟寒无言,只是视线久久停驻在那艳丽欲滴的玉堂花枝上。
不闻其回复,陈禹衡也不着急:“其实你不知,殿下前几日还出宫寻过我。”
顾舟寒的瞳目终于亮了些:“殿下出宫了寻了你?”
殿下出宫他不知,出宫寻了陈禹衡他也不知,被瞒着的顾舟寒倏然皱紧了眉。
或许陛下并不在意他……
看来这人是醋味了,陈禹衡暗笑:“殿下和陛下是微服出访的,找到我也不过是为了你的事。”
“我?”男子挑眉,似有不相信的神韵在。
不想再逗弄眼前人,陈禹衡谈饮几盏后,莞尔:“殿下亲自问我,可还记得你的生辰,还说要为你准备礼物。”
好似有一束光陡然将这人的阴鹜挥散去,陈禹衡看着顾舟寒明湛清朗的模样不免含笑。
二弟和殿下之间的关系妙不可言,那日殿下将他带到暗处悄声询问的神色也是这般——
仔细斟酌,踌躇不决。
*
果然,陈府午后收到了来自隔壁长公主府的请帖。
一人一份,就连陈家姐妹二人都独独有一个。
说是中秋夜宴,私宴,陛下也会来。
前来送帖子的小德子走前还对着顾舟寒挤眉弄眼,言辞恳切地说他一定要到。
等小德子离开,陈禹衡看着自家二弟手中明显金贵些的请帖,忍不住幽幽道:“为兄还不,殿下给不同人的帖子……居然还不同。”
我觉得手里那个看上去就金粉闪烁,格外耀眼。
顾舟寒凝目而去,陈禹衡也不怕,用那请帖扇着风,带着两个妹妹回去准备着。
等人都走了,顾舟寒还看着手中的帖子愣神,用的纸页就格外贵气。
等他翻看视看,发现里头一如既往的心意颇多,除却夹杂其间的细碎桂花,还有落款处惟妙惟肖的小人像。
指腹触碰着这清浅散发墨香的人像,知道其出自何人之手,顾舟寒没忍住,嘴角清浅勾起一抹悠扬弧度。
或许,他可以尝试着同殿下说明自己的心意。
*
也许是缘分在,顾舟寒的生日当真就是八月十五。
一宿都没睡好,喻戚顶着略微乌青的双目爬起来,一早她便同天子作别,约好午后在宫外的长公主府见,喻戚随即带着乌泱泱的一群宫人从宫搬来了修葺一年多的长公主府。
先是在这一日搬到长公主府,再仔细准备晚上的生辰礼,一想到顾舟寒就在隔壁的陈府老宅,喻戚心就砰砰直跳。
等小德子去送了请帖,宫里的金贵蛋儿也款款而来。
喻琅看到满屋子被装点得格外璀璨,一时之间不敢落步。
一路绕着道,他还需攀梯才寻到了这家皇姐的住处。
看着这精致典雅的楼阁,喻琅双目放光:“皇姐你这公主府修得真不错!”
喻戚还在犹豫今晚要配哪一套面首,看到喻琅来,连忙将人捉来。
“陛下快瞧瞧,本宫用上哪一套更好看?”
看着眼前的朱红翠绿,喻琅头骨突突地发疼,他最怕这些。
胡乱指了一套还不够,喻戚又让喻琅选出最不喜欢的,然后喻琅就眼瞧着自家皇姐将他最不喜欢的那套单独挑了出来,让桉桐为她配上。
喻琅:……
等配好珠玉,喻琅在女子染指甲的空档里嬉笑着提出自己想出的小建议。
半晌,喻戚看着新染处的指甲狐疑:“陛下当真觉得应当这么做?”
喻琅连连点头:“就试探他一下,若他不收,就刚好顺了皇姐你的心意么。”
“可本宫觉得不妥。”
喻琅这个法子总让她觉得怪怪的,万一弄巧成拙,顾舟寒真收了那些人怎么办……八壹中文網
那时候她就是拿锅砸自己的腿,给自己找了一众敌手。
“怎么会真收下呢!”喻琅言辞凿凿,“如果皇姐赐下的人他真收了,朕就当场为你们赐婚!到时候皇姐你赐下的人都不作数。”
其实喻琅想着还是赐婚来得干净利落,这二人心意都有,就不知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喻戚想将人哄出去了:“陛下就别赐婚了,本宫不想逼他。”
“那皇姐是答应试探他了?”
喻戚无奈叹惋,囫囵道:“到时候再说。”
少年天子这才笑着下了楼阁。
*
新修的长公主府和皇宫里的朝云殿截然不同。
朝云殿红墙琉璃瓦,大气但也让人略显压抑,而长公主府则处处小意,精致典贵。
月上柳梢头,宽阔的庭院人虽不多,但格外热闹,况且无论案机上的吃食,还是台上的丝竹管弦都属上乘。
喻戚一人独占着颇为宽大的案几,颇有几分食不知味。
想来这还是喻戚这辈子头一回宴会时她案机一旁无人相陪。
原本一直陪着她的人现在正坐在她的对面,低眉吃酒,也不抬头看她。
喻戚的视线却直勾勾落在那人身上。
似乎顾舟寒从北疆回来以后就不喜穿白衣,当前的月色下他一袭黑衣,将其骨干描摹得格外精瘦有力,同时黑衣让其面容愈发瓷白,光是坐在那里,都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
坐在高位的少年天子看着一直打量顾舟寒不放的自家皇姐,恨铁不成钢,端着酒杯猛的咳嗽了两声。
喻戚回神,就看见喻琅对着她猛然眨巴了几下眼睛:
快暗示!快试探啊!
喻戚抿唇,看着冷漠的顾舟寒,嗓子发痒。
终于,琵琶曲结束之时,女子清冷潺然的声线扬起:“顾舟寒,今日你十八岁生辰,本宫为你准备的礼物……”
四下悄然,喻琅无声为其打气,就连一旁静静吃点点心的陈迢迢都停下了手放大了瞳目。
似乎有什么要发生一般……
而顾舟寒则终于抬起头来,同女子对视。
月色撩人,可月光下的女子更显娇俏,月白色的裙衫在皎白下闪着格外动人的余韵。
看着这般容颜,顾舟寒眉梢微扬。
这不是头一回殿下要给他送礼物的,自打二人相识,大大小小的礼物他已收了不少。
但现下的氛围不对劲。
不远处的女子尖利洁白的虎牙紧紧扣在下唇上,这是殿下紧张时才会有的模样。
顾舟寒的心慢慢揪紧,心湖之中名为期待的涟漪圈圈而起。
几息过后,夜风撩人,喻戚看着令其心悸的男子,取出怀中的玉佩,唇瓣上下抬阖——
“朕为你准备了一众美人。”
但说话的是喻琅。
喻戚讶异,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喻琅抢先了。
可她并不打算那般赏赐顾舟寒美人,她方才只想送出自己亲手雕琢的玉佩。
少年天子坐在王位上,表情严肃,好像为顾舟寒准备一众美人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一般。
看到众人惊讶的神色,喻琅理直气壮:“你有功该赏,除却京郊大营的兵权,朕许你一众美人相伴。”
一语落地,还等着看殿下和自家二哥和和美美,陈迢迢手里的甜瓜都滑落到地上。
怎么是赏美人?
不是应该给长公主殿下以及自家二哥赐婚么?
“这是殿下的意思?”顾舟寒淡泊问道。青年人的脖颈在月光下扬起极好看的弧度,刚毅且诱人。
喻戚想要反驳,但顾舟寒已然推辞,言语更显寒戾:“末将不用美人……相伴。”
陛下和殿下素来一心,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都不重要了……
顾舟寒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着白衣女子,澄明的双目幽深无比,似有什么波澜翻滚不息。
无论是谁的赏赐已经无关紧要了。
最后这场夜宴莫名以尴尬告终。
喻戚看着此后就一言不发离开的顾舟寒心头绞痛。
像是心里漏了个大洞,寒寂的风吹拂来去,并不断唤起心脉里的阵阵回声。
明明顾舟寒已经拒绝了旁的人,可她还心里难过地抽痛。
如此惆怅的心绪随着月亮攀爬到夜幕正当中时,也陡然到了最顶峰。
月光透过窗户铺陈在女子只穿单薄衣衫的躯体之上,就在她阁楼床榻的这个位置,她能瞧见陈府的一方庭院烛火还亮着。
但很快,那一户就熄灭了灯盏。
喻戚屋里的烛火便成了苍茫夜幕里除去却月盘以外唯一的光亮。
上下睫毛/相互抖落,困意渐渐席卷喻戚心头。
梦里她梦见了顾舟寒,还是那个没有恢复记忆时乖巧听话的少年。
迷梦之中,顾舟寒乖巧听话,百般体贴,为她针灸按摩,提醒她添减衣物,甚至还熬上了失传已久的滋养汤药。
但很快浓郁酒气铺面而来。
喻戚迷蒙睁眼,只见这个让她喜让她悲的男子满身酒气,提剑登楼。
拢在月色中,男子狠狠掐着她的腰,咬着她的耳尖红眼后呵气。
“殿下不喜欢我了吗?可我只要殿下。”
看着眼前这个和前世向了十足十的阴鹜男子,还被人拢在怀里的喻戚吓地桃花眼直飘忽。
哪里出了问题?
本宫刚刚那么大一个乖崽呢!
入鼻的浓烈酒香提醒喻戚,那么大的一个乖崽只存在她的梦境里,当前这个是让她心惊胆战的顾舟寒。
男子用力极大,臂弯将她牢牢锁住,狠狠埋在人怀里,喻戚险些呼吸都被抑住。
脸颊贴在滚烫的胸膛上,呼吸从头顶打下,这人还在喃喃自语,带起胸腔的鸣动。
喻戚想要伸手微微推开紧紧抱着她的顾舟寒,可抵在这人胸膛的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握住,下一瞬她就被人独用单臂拥得更紧。
蓦然间,一把熟悉的长剑落在她怀中。
顾舟寒终于微微松开了些,但依旧将她让锁在怀里;他颔首看着看着怀中人,明明身上酒味颇浓,可又清醒无比。
顾舟寒的手带起她的手抽出了戚寒剑,月下剑刃寒光凛凛。
“剑交予你手,你若不喜,便一剑刺下。”
一句话如雷贯耳,喻戚却不知何意。
浓密的睫毛遮住顾舟寒深沉的目光,喻戚微张唇瓣,愣然之际,顾舟寒一手挑起她的下颌,所有的呼吸顷刻间都被眼前人全部堵住。
两唇相触,喻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片刻后,等喻戚再睁开眼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缠向了眼前人的脖颈。
“方才剑交于殿下手,殿下不喜便可以一剑刺下。”
“可殿下推开了剑,抱住了我。”
“殿下也喜欢我……”
月下,男人的面容清冷,看向她的琥珀色的双目却格外灼烫,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他收紧了臂。
被人拥得更紧,喻戚却倏然笑了。
戚寒剑随之砰然落地,她看着眼前人嘴角碰撞而致的细碎伤口,昂首伸出舌尖轻轻舔/舐。
桂花酒酿的余味顺着交缠的唇齿渐渐蔓延开来。
悠扬的女声与月色共舞——晚了两辈子的话,终于缱绻到来。
“本宫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