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辰恭敬站在堂前,上首坐着两位。 一位是飞来宗掌门,曜鼎真人。 一位是赵良辰的师尊,曜敛长老。 曜敛长老是掌门的师兄,一颗红鼻子,身形略有发福,看上去憨态可掬。 他在门中德高望重,赵良辰和郎玉颜都是他的弟子。 赵良辰对这位师尊的感情很复杂。 当年,曜敛长老曾偷偷每月塞给他一颗八玉除尘丹,称是私下给爱徒的滋补。 后来才知道,师尊每天给小师弟一颗十八玉无尘丹…… 他突破入气海境后,曜敛长老赐给他一柄上品飞剑,他视若珍宝,日日擦拭。 一年后小师弟突破,曜敛长老直接从掌门那里把夜龙剑要来了…… 他错失首席弟子后,曜敛长老给了他一张秘传雷部诛厄符箓,安慰他失落的心情。 后来才知道,小师弟每次驱邪都是拿一沓雷部诛厄符堆死对方…… 赵良辰几番欲哭无泪。 也曾一度做梦都想用实力彻底碾压小师弟。 但是,遇见李楚之后,他对于门中的这些资源,反而看淡了。 就算把这些都给我,那又怎么样呢? 在李楚面前,我是能超越他的脸,还是能超越他的剑? 也许…… 不知不觉间…… 令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已经变了…… 方才,他对着掌门与师尊,朗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胡闹。”
没等掌门发话,曜敛长老先驳斥道:“找外人冒充本门弟子参战,你让我们怎么放心?那个人境界多高、实力几何,你敢保证吗?”
“比你强。”
赵良辰答道。 “那也……”曜敛长老似乎正要冷笑,只笑了一声,忽然卡住,等等…… 他狐疑地看向赵良辰,“你是说……比你强?”
“比师尊你强。”
赵良辰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真的假的?”
旁边的掌门曜鼎真人有些怀疑,出声问道。 毕竟,一位余杭镇乡下的小道士,突然说强过化龙境初期的曜敛长老,未免太过夸张。 这个年纪,即使十二仙门的骄子,也未必能突破化龙。 “他曾斩杀过一只堪比鬼将的猰貐。”
赵良辰道。 “这有什么大不了……”曜敛长老一撇嘴。 “一剑。”
赵良辰补充道。 “纵是一剑……” 曜鼎真人摇头,这对曜敛长老来说也并非做不到。 “而且我亲眼所见那一剑,天地色变,别说一只猰貐,纵使再来十只,也斩杀了。”
虽然过了许久,但赵良辰提起李楚那一剑的风情,兀自有些出神。 曜鼎真人盯着赵良辰,许久,看他不似作伪,于是问道: “这样的高手,你是如何请动的?付出了什么代价?”
“制符。”
赵良辰道。 “啊?”
曜敛长老痛惜地看着徒儿,“牺牲这么大吗?”
“……” 赵良辰慌得咧咧嘴,解释道:“他要学习基础的制符手法,我答应教他。”
“天赋如此惊人的修者,不会基础的制符?”
曜鼎真人又有些奇怪。 “他是有些……怪怪的。”
赵良辰道:“除此之外,还付出了千枚聚气丹,那是弟子的全部积蓄。师尊,掌门真人……若是此事果真可行,这个报销的事情……” “额。”
曜鼎真人闻言,拂袖而起,背起手道:“倒是可以约他来见一面,至于可不可行,容后再定。我想起我晒着衣服还没收,先走一步了。”
一迈步,身形已飘飘然远离此间,出现在了门外山峰缥缈处。 说一步,就一步。 赵良辰大惊,转眼看向师尊。 “啊,我出门时候灶上还煲着汤,坏了坏了。”
曜敛长老嘴里念叨着,也跳起来,用了个轻身决,化作残影,一溜烟窜了出去。 霎时间,堂前空荡荡的只剩赵良辰一人。 他眨了眨眼,有点悲伤。 掌门和师尊…… 这好端端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十二岁那年,当时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师尊曜敛真人…… 俗家姓步。 一个全名险些脱口而出。 …… 飞来顶峰,有一座“飞云宫”。 飞云宫里,供奉着祖师法像,即千多年前那位惊才绝艳的“飞道人”。 神台上供奉的金身法像,是飞道人正盘膝抚瑶琴的样子。 法像是假,那张瑶琴却是真的,是当年飞道人心爱之物,遗留在此。 传说当年飞道人之所以在此间逗留,是因为有一位他钟情的女子住在对面山峰,这女子行踪渺渺,只有落雨之时才会惊鸿一现,听雨吹箫。 飞道人便日日在峰顶枯守,每逢落雨,便抚琴弹奏,与那女子遥遥应和。 在晴天的间隙,他顺便收徒传道,较为随意地创下了飞来宗。 后来这段感情大概是没甚结果,没有人再听祖师提起过那位女子,那张瑶琴也被留在此地,没能陪他云游四海。 然而。 仙音有灵。 后世至今,每逢此峰落雨,这张瑶琴都会自动弹奏,发出古韵盎然的袅袅琴音,仿若自千年之前流转而来。 因此,飞云宫别名“雨宫”。 而这每逢落雨便会自动出现的琴声,也成为了杭州府十大奇景之一,被唤作:“雨宫琴音”。 琼姬上山的时候,有幸正逢落雨。 飞云宫上流淌出汩汩的琴音,令人耳闻之而身心舒畅。 她看上去十八九岁年纪,一头波浪式的金发,用一根绸带在脖颈处,披散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看她容貌,一双近乎琥珀色的美丽瞳孔,仿佛映着宝石。皮肤雪白,个子高挑,身段凹凸,分明是有几分西域的胡人血统。 但偏偏又肌肤细腻,骨架纤瘦,远看去又与河洛女子无异。 大概是少见的混血。 这美丽的姑娘穿一身样式少见的素淡白衣,上身宽大,只在腰间紧紧系着一条玉带,勾勒腰身。但修长圆润的双腿偏偏又毫无遮挡,露出大半在外,稍有些肉感,走路时微微颤动,勾人眼球。 她的手上撑着一把轻薄的油纸伞,印着漂亮的花瓣图案,与上山小径两侧的花树所落一般。 虽然秋雨风寒,但身为修者也没必要打伞。 不过是女儿家图个好看罢了。 撑伞接落花。 看那西风骑瘦马。 前面走着的,是飞来宗的接引弟子。初次拜访人家山门,山门后的一段路得走上来,方才显得尊敬。 身后跟着一个有些煞风景的中年胖子,穿一身绫罗绸缎、绣满铜钱,眯眯眼,行走间挺胸腆肚,晃晃悠悠。不像修行中人,倒像是凡间商贾。 这人是飞仙城派来的护法长老,沈二富。 “哎呀。”
沈二富左右看着,嘴里啧啧不断。“都说江南风光好,这一路咱们可算是见识啦。”
“咱们那大漠里,不是以妙法栽植、小心呵护,哪里能见到这么美的花树啊,卖过去不知得多少钱。”
“这雨宫琴音也是妙极,早就听说,今日终于得见。当真是洗涤心灵、陶冶情操。不错,真不错。”
“要我说,这次大会的彩头,咱们不如就要那张瑶琴。”
“不行,咱们那常年不下雨。嗯……估计飞来宗的人也不能给。”
“二师叔……” 琼姬原本想营造一个唯美的意境,可是这个中年人始终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小姑娘终于忍无可忍。 她皱眉道:“咱们也不一定稳赢,提什么彩头的事啊。”
“哈哈。”
沈二富拍了拍肚皮,“别家不一定稳赢,这飞来宗咱们还不是赢定啊。”
“二叔来之前调查过了,他们这一代那个首席弟子,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比什么都不行的。”
“每次驱邪就是拿一堆雷部诛厄符,电来电去。”
“电的你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再靠一张好看的脸蛋,诓骗小姑娘喜欢罢了。也就你们这些小姑娘,傻傻的只看脸,不然谁会以为他能行?哈哈,你问问他离了电,还会什么?”
前方那飞来宗的接引弟子听他贬低自家首席弟子,有心反驳。可是想来想去,居然觉得他说得很对…… 好气。 只好一阵自闭,权当听不见。 琼姬也一脸黑线:“二师叔,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我们小姑娘?我和那些肤浅的女孩子可不一样,我才不看脸。”
“真的?”
“当然……”琼姬蹙着眉,重重点头。 话音未落,转过头,原来已经到了峰顶。 第一眼,她就看见了那飞云宫前站着一个身影。 他穿着针脚细密的青色道袍,无比素净,雨中也没打伞。 一张白玉面孔,两缕云鬓随风。头顶青天,脚踏云山。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仿佛羽化而登仙者也。 琼姬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轻颤……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