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翎瑶此时藏在暗处，自是没看到对面二人那心照不宣的眼神。听着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她不免有些心惊，那描述倒是像极了自己，可……怎么也不应该是她吧。她现在面容全变，身份也是南唐太子的义妹。她自问这些日子以来并未作出任何出格的事引人怀疑，当然……除了今日在三皇子府的时候。不过即便是这样，当时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慕炎跟尉迟骁罢了。慕炎是她的人自不会到处乱说，尉迟骁性子那么怪就更不可能是他了。一边想着一边暗自压下心头起伏，霍翎瑶抬头就见商君乾已经起身，对着霍占言躬身一礼。二人不知道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由于距离实在太远，霍翎瑶压根听不清楚。不过瞧商君乾的架势该是准备离开了，霍翎瑶四下张望一番，猫腰挪到另一处的树丛后，将身形挡了个严实。就这么换了地方的功夫商君乾已经抬步走了过来，霍翎瑶见势急忙屏住呼吸，担心对方会发现自己。不过索性今夜的商君乾看起来心事重重，在经过树丛边的时候并未注意周边的情况。而当霍翎瑶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时，她心头莫名添上一缕哀思，微微叹了一声。“既然来了，怎么不露面？躲在那树丛里面又能听到多少？”
正在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自耳旁响起。霍翎瑶惊得猛地站起身，却不料恰好撞上身后人的下巴。只听对方一声闷哼，霍翎瑶急忙站起来想也不想就往外冲去。哪知刚往前冲了几步就见一个身影窜出来将她的前路挡住，霍翎瑶抬眸就见长安正一脸抱歉地看着自己，不过见此，她反倒放下心了。只要不是商君乾就好。慢慢回转身子就见霍占言正捂着下巴一脸哀怨地看着她，深吸口气缓缓压下心神，霍翎瑶笑着一礼：“实在抱歉元王，我路过此处一时好奇才偷听了你与三殿下的话，并没别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跟我计较吧？”
霍占言看着霍翎瑶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他慢慢放下手，眉头皱了几分。“当然，如果元王非要我负责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毕竟是尉迟殿下的义妹，有什么事还请元王去跟他细说。”
说完就听霍占言冷哼一声，他双手背后走上前，在距离霍翎瑶五步的位置停下。眸子含着点点惆怅看向霍翎瑶，霍占言叹了声，突然苦笑：“我想我跟你说过吧，你很像我的妹妹。”
没有用“朕”而是用了“我”，霍翎瑶心中莫名一紧，却仍旧强硬做出笑容：“元王的确说过，但是我也说过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好好生活才对。”
“是吗？”
听着她的回答，霍占言冷嘲一笑。他摇了摇头，仿佛陷入回忆般缓缓道：“瑶儿小的时候身体很不好，那时候宫里的人因为她母妃死得早所以各个都苛待她，但瑶儿从来都不抱怨，还跟我说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
那时候因为怜贵人的关系，霍翎瑶在宫里几乎是人人看到都要闪避的存在。唯独只有霍占言肯与她一起玩耍，毕竟二人同病相怜，也同样不受颜皇后待见。后来虽然因为有霍占言的帮衬使得生活好了一些，但霍翎瑶从来没有性格骄纵过。她一个小孩却无比清楚活在这个世上的道理，她不争不抢，只希望有人能在这硕大的皇宫中给她一片安息之地。然而皇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了人都吐不出骨头的地方，所以即便霍翎瑶性子纯良，但也难保一些人背地里的陷害。在霍占言不在的时候，霍翎瑶不知道被人欺负了多少次，可每次她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是以霍占言从没听她埋怨过谁亦或是谩骂过谁。“后来直到我登基，有一日恰好在院中闲逛，突然就听到几个宫女凑在一起说那些陈年旧事。那时我才知道，我外出巡防的那些年，她一个人在宫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可她不仅挺过来了，还变得越来越像是皇宫出身的人。”
即便不用霍占言多做解释，霍翎瑶也知道对方所谓皇宫出身的人是什么意思。以前的她单纯、不谙世事，直到后来被萧述伤得体无完肤，她才知道想在皇宫活下去，只有变得比那些人更狠。她做到了，也活下来了。可她也明白，这样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霍占言可以藏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了。敛眸将眼中的复杂神色一一压下，霍翎瑶扬唇笑了笑，不动声色道了句：“元王跟令妹真是兄妹情深，不过她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难过，只怕也不能安息吧。”
“那么如果她没死，看到我这幅样子，她便能觉得心安了吗？”
猛地抬头就见霍占言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往日里一向英气的面庞顿时呆了几分柔和。他看着霍翎瑶，缓声道：“我的妹妹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发誓要保护一生的人。我知道她心中痛苦，知道她遭受了不少磨难。我也曾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将她拦下，倘若没有那次的旅行，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既是发生的事那么谁都不能去改变。但不管怎样我只想让她知道，如果在外面受了伤，一定不要像个傻子一样自己扛着，她还有家，她还有我。”
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伸出手，当霍占言带着凉意的大掌贴上霍翎瑶的脸颊时，能明显感到霍翎瑶浑身一触。瞧着她紧绷着的模样霍占言突然就笑出了声，一把将霍翎瑶拽向自己怀中，他紧紧抱着，声音哽咽：“瑶儿，跟二哥回家吧。”
细碎的哭声在此刻慢慢汇聚在夜空中，激起一汪哀凉。如水的夜色照亮这一方净土，却也将全身的温柔笼罩在站着的两人身上。静谧如殇，有些痛说不出口，却只能在触到的时候才会觉得难受。随着霍占言回到他的房中，看着长安忙前忙后摆着各类她喜欢的吃食跟点心，霍翎瑶心中一酸再度垂首，不愿让人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眶。原本的确是不想相认的，她一个连身份跟长相都抛弃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回头去触碰过往的人跟事？可想法终归是想法，看着一向坚毅的二哥露出那样令人心碎的神情，饶是她再坚持，也还是不能继续看下去。霍占言笑着揉了揉霍翎瑶的脑袋，伸手拿出帕子替她拭干脸上的泪水。他目光柔和仿佛看着自己的心爱之物，捏了捏霍翎瑶的脸，喃喃道：“瘦了。”
霍翎瑶抬首神色复杂地与他对视，双手握拳不知该做出什么动作。许久也只是伸出胳膊将他的手拿下，霍翎瑶笑了笑，有些苦涩：“二哥，我……”“不说了，二哥都知道。”
打断霍翎瑶要说的话，霍占言拉着她坐在一旁。手指着桌上的碟子小碗，他笑得跟个孩子似的，“这都是临时找厨子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肯定比不上咱自己宫里做的，瑶儿你就凑合一点，等回去了二哥再叫他们重新做好吃的给你。”
只有家人会在这种时候不问缘由，只关心你到底冷不冷、饿不饿。霍翎瑶低头拿起筷子吃了两口，突然就有些忍不住，掩唇哭出了声。多久了，多久没这样放肆地哭过了。似乎从重生归来她就一直在路上，独立、坚硬，心道即便折断了自己也无妨，只是不愿露出丁点脆弱的样子。可再怎么她也只是个人啊，又怎么能永远保持冷毅坚定的样子？霍占言看着她的样子只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替她擦眼泪，可擦了好久却好像根本就擦不完一般。到最后他只能一脸无奈地拉过霍翎瑶的手，像小时候那样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讨好似的道：“瑶儿别哭，二哥、二哥给你唱歌好不好？”
说着也不管霍翎瑶答应与否，霍占言声音低沉绵长，略带走音的调子顿时在屋中响起。霍翎瑶的思绪顿时被拉回了小时候，那个时候见到自己哭，霍占言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唱从宫外学到的歌谣给她听，认真的模样却总引得霍翎瑶哈哈大笑。他不知道，他唱歌真得很难听啊……听着听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霍翎瑶哭笑不得地看着霍占言，用手背擦了擦脸：“别唱了，难听死了。”
“呵呵。”
见着霍翎瑶情绪稳定，霍占言也笑着垂下头。他是知道自己五音不全的，所以在这世上除了霍翎瑶外，倒还没有一人能听他唱歌。以前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有了。吸了吸鼻子，霍翎瑶这才发现长安站在屋中也正偷摸擦着眼泪。霍翎瑶的视线重回霍占言身上就见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略带伤感的样子让原本稍有缓和的气氛再度低沉起来。有些事，终归是要说明白的。她深吸口气，伸手握住霍占言的手：“二哥，我不是故意瞒着不与你相认，只是我此行随尉迟骁来到大邱，就是想要为当日之事报仇。可前路艰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所以……”所以与其给你希望再让你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失望到底得好。怎么会不清楚霍翎瑶的想法，霍占言反握住她的手，眸底含着几分痛色。并未回声而是过了许久，霍占言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瑶儿，关于当日在悬崖处发生的事，你真觉得是出自商君乾本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