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后来徐清去医院,程逾白没让她露面。

远远地听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徐清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揪紧了。想到胖子夫妻现在肯定不想见她,她没有勉强,回到医院楼下等待。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忐忑,她仿佛回到遥远的某个夜晚,当她跟随救护车稀里糊涂地来到医院,她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手术室门口。

她不停地呼吸、吐气,再呼吸,再吐气,祈祷奇迹降临。

尔后,手术室灯灭了,医生对她说抱歉。她浑浑噩噩地扑倒在爷爷床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了很久,可再也不会有人像小时候那样慈祥而温柔地为她擦眼泪了。

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在那一天流干。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值得她挂念,值得她落泪,值得她如此忐忑不安……可就在这一天,一闭上眼,当她回想那个蜷缩在后厨听着爸爸妈妈吵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男孩时,她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如果小胖不能脱离危险,她要怎么办?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过了大概五个小时,程逾白终于出现。徐清听到声响立刻抬头,见他脸色比在机场时好了许多,心下一松:“小胖脱离危险了?”

“目前是这样,还要再观察,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好,那就好。”她声音轻轻的。

“你回去吧。”

他低头不看她,她趁势转身,平复呼吸:“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居然没有一丝犹豫?罪孽的深渊里照不见她的忏悔吗?程逾白张张嘴,心如死灰。徐清也不说话,把包合上,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道身影冲上前来,巴掌重重扇她脸上。八壹中文網

徐清坐了很久,两腿僵硬,一个不稳被扇倒在地。

胖子紧随而来,抱住痛哭流涕的女人。这还是徐清第一次见到胖子的老婆。女人很瘦,皮肤微黑,眼神里有股力量。

女人看着她说:“你要是再敢动我儿子,我就杀了你。”

徐清不怀疑这句话的份量。

胖子见程逾白一直在旁边不为所动,想上前去把徐清扶起来,又不敢丢开老婆,左右为难了一会儿,冲上前给徐清鞠了一躬,哀求道:“徐清,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抄袭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放过我,放过我们一家人,好不好?”

徐清的手似乎磕到石头,有一阵阵痛感在蔓延。

她无法确定是身体的痛还是心里的痛,看着眼前沧桑的老同学,强忍酸涩道:“对不起,胖子。”

胖子摆摆手,不想再说什么,拽着老婆离开。

徐清缓慢地起身,扶着椅子坐了一会儿,等到她再抬头,花园里冷冷清清,又只剩她一个人。

她茫然地望了望左右,不知道什么时候,程逾白就已经走了。在眼泪滑落之前,她迅速闭上眼逼了回去。

她把脸埋在掌心里,几个呼吸过后,轻声开口:“胖子的信息是你泄露的吧?”正如程逾白所说,当晚除了她,没有第三人知道抄袭蝶变的就是胖子,除了他。

也只有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稚柳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仰头看天空。

“可惜了,看不到冰岛的月亮。”

“给我一个理由。”

“徐清,你痛吗?你痛到必须不择手段也要赢了吗?”

“如果程逾白没在机场拦住我……”徐清哽咽难言,“等我回国,你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吗?”

“到那时,你会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只可惜失算了,晚了一步。”徐稚柳的口吻轻飘飘的,“徐清,走快一点,这道巴掌你就不用挨了。”

徐清再也无法忍受,站起身看着他:“你疯了吗?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徐稚柳!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徐稚柳终于等到这一刻,自那一晚他在碑记中看到后世对梁佩秋的评价,于梦境中看到其虚伪的嘴脸,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要报复梁佩秋,要报复程逾白,要让他所珍视的人也受尽千夫所指,更要徐清心死如灰,再无多余绮念!

这一刻,半生萧索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你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如去问这不公的世道?不如去问那狗屁的清正廉洁?不如去问那皇坐上的九五之尊,读书有用吗?刚正有用吗?是否一切都不如权柄来得直接了当?你所渴望到达的所有理想之地,以如今单薄之身躯、卑微之地位,千万人无以相和的弱势,能到达吗?你要知道,唯有金钱与权势的捍卫,才能使你到达。”

少年徐徐起身,如水的月色笼罩着他。

他身姿笔直,犹如劲松,却不再似以前为她遮风挡雨,他宁愿自断臂膀,也要将她送到雷暴之下。

“徐清,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经历过,我也曾向你这样愚昧,可笑,永远谦卑,怀有微弱的期许,可我得到的是什么?背叛、屠戮,死生师友,孤独无依。就连我最信任的人,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辜负我的人,连他都轻贱我,杀我,欺我,害我家人,毁我前途,我所信守的一切,如废墟一夕坍塌,至此我才明白,人的心啊……那是世上最势利的东西,你永远也守不住它。”

徐稚柳闭上眼,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我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可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我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不是这样的。”徐清喃喃低语,试图唤醒他,“阿谦,不是这样……”

徐稚柳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小声,不要惊动了医院。他将他的手覆在她脸上,“你知道吗?这双手曾经沾满了鲜血。”

徐清浑身一激,想要躲避,徐稚柳却不给她机会,冰凉的指尖一路划过脸颊。

她这才发现,徐稚柳的样子看起来很不正常,他像是失控了一般,早就画地为牢。

“徐清,你能感受到吗?血的触感,有一点点黏腻,湿滑,可它是温热的。”少年目中癫狂之色毕现,“徐清,它是温热的!”

这才是真相!

这就是他看到的和认定的全部真相!

“不!它是冰冷的,是凝固的,是残忍的!”徐清再无法忍受,用力挣脱束缚。

眼前的他是何等陌生?曾经的徐稚柳,虽未及五陵少年打马长安过的英姿飒爽,可一袭水青色布衣,亦有其不屈的风骨与练达。八十行当游刃有余,权阉膝下不卑不亢,陋室之中卧龙蛰伏,那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又是何等的千古一唱!

曾几何时,街头羸弱的乞儿,也是他眼中不容污蔑和诋毁的英才。他所捍卫的清正与尊严,给了窑工们活下去的理由。他一手壮大湖田窑,以民窑卑微而不可取代的地位,为年迈的督陶官发声,为受苦受难的百姓发声。

他用一曲《打渔杀家》,唱响一个时代。

那个让黑子变得想要和白瓷一样干净皎洁的少年,才是徐稚柳。那个每夜巡视窑厂,想要兼济天下的少年,才是徐稚柳。那个会指着月牙儿说又大又圆哄书童高兴的少年,才是徐稚柳。那个会奔走四方为瓷商们写官帖却分文不取的少年,才是徐稚柳。

那个以为生民立命的少年才是徐稚柳!

她反手牵住他大步往前走,徐稚柳被拽得几个踉跄,想要甩脱,却第一次发现她瘦弱的身体里潜藏着一股未知的力量。

他不由地跟随着她,半是抗拒,半是无力地被拖到加护病房外。

夜深了,女人的啜泣声远去,露出羸弱的背影。隔离窗户后头,依稀可见病床上包着头纱的小小身躯。

“你看到了吗?”

徐稚柳声音发颤:“什、什么?”

“你母亲哭泣的样子,你弟弟受伤的样子。”

“你胡说!”

他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身就要走。徐清没有阻拦,只是问他:“你今天对小胖做的事,和当年安十九对阿南做的事有什么不同?”

他脚步一顿。

“你当时所承受的一切,被摧垮的意志和信念,维系多年却一朝被击碎的尊严,这些不管是权势带来的,还是仇恨带来的,都在今天上演了。你好好看清楚,如果里面躺着的是阿南,你的心又会经历怎样的撕裂?”

徐清说,“你清醒一点,睁开眼好好看看,你的母亲和弟弟阿南,是否还认识如今的你?”

“我不……”

“你不相信的话,自己进去摸摸小胖的脸,那才是温热的。”徐清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徐稚柳,你要手刃你的至亲至爱吗?”

徐稚柳不肯相信,狂奔下楼,离开医院。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他胡乱奔走在沸腾的车流中,不知不觉走到了昌江沿岸。昔日古老的窑厂区就在他眼前,他一步步向它们走近,忽然脚下一软,他摔倒在泥泞的水潭里。

再抬头时,眼前的高楼大厦变成青瓦白墙,一座座矮小的石砖屋门向他展开,窑厂里各路工种行色匆匆,挨个同他打招呼,亲切地称呼他小东家。徐忠抱着茶壶在戏台上打量他,那是哪里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他在照墙通向前门楼的小径上,往外看,风火神庙前的幡旗猎猎作响,往里看,檐下的羊皮灯笼,映照出各路鬼神。

母亲病中垂泪,呼唤他的名字;阿南双手被缚,被人吊在梁上鞭笞……

他揉揉眼睛,忍着痛苦起身,却又是一摔。

几次之后,悲情席卷了他。

他发现怎么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

母亲,阿南,为什么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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