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晚八点,前门国宴开始热闹起来,门口一水的豪车礼宾,来来往往的人珠光宝气,面上洋溢着和这座城市不太相符的喜庆。许正南在里头有长包,只今天是程逾白做东,他就客随主便,到了牡丹包间门口,经理来同他打招呼。

女经理看似年轻,却有风月场上滚爬过的手段,三两句话就把许正南逗得发笑,连连追问她有没有时间,想请她吃饭。两人正调情的时候,朱荣进来,许正南拍了下女经理的翘臀,自作主张敲定了什么,旋即朝朱荣走去。

“朱老弟,你可算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他拨开袖口看手表,夸张地说,“至少半个小时,待会儿你可得多喝几杯。”

朱荣朝包厢里头一看,笑了:“东家还没到,许董急什么?”

“那不一样,一白才跟我打过电话,说路上堵着了,让咱俩先开始。他要罚的酒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得说说你的。”

朱荣笑道:“今天专程陪许董,只要许董尽兴,怎么喝您说了算。”

“可别,这么着我不就喧宾夺主了吗?”

许正南该清醒的时候是一点都不糊涂,招来侍应上一壶大红袍,与朱荣各自坐定,方才开口:“其实你们俩谈事,没必要拉我一个外人作陪,弄得我像什么见证一样。”

朱荣心想,你要不想来,自有一千个理由推脱,明明悬着心想过来求个安定,又怕虱子上身非摘个干净,哪能处处都占好?于是说:“今天这局,我看您非要当场作个见证不可,不然动静闹大了,您也不能省心。”

“怎么说?”许正南茶到了嘴边又放下。

朱荣故作惊讶:“许董不知道?”

“什么事呀,朱老弟你可别卖关子了,我这心脏被你弄得一上一下的,难受得紧。”

“今天是《大国重器》第五期录制吧?”

许正南日理万机,哪里记得这种小事?因下一头雾水:“怎么了?”

“今天的节目主讲嘉宾是徐清。”

“什么?她怎么可能上节目?她和一白不是?诶,不对……”

当初因为两人打擂台,劳驾许正南亲自动手去教导不争气的儿子,故而对这个叫做徐清的女人印象不浅,加上几次改革风波都与她有关,许正南直接把她划到了程逾白的敌对阵营去。一直到拍卖会当天,两人关系才发生改变,似乎已经成为盟友。

“一白的节目,她过去应该不要紧吧?”许正南再次看时间,眉头皱了起来,“一白怎么还不来?”

“也许不会来了吧?”

“你什么意思?”

许正南脑袋转得飞快,这么个时间请他们和谈,又让那女人去上节目,到底几个意思?该不会……

“今儿晚上是鸿门宴?”

朱荣笑笑。他也不确定程逾白会不会亲自到场看好戏。

当初在瓷协门口,徐清假模假样表陈清白,他虽消除了几分疑虑,但事后一想,仍有许多细节不值得推敲,譬如她如何进入的白玉兰公馆?当日她和保洁阿姨说的话里,分明已经提到他的名字,表示她知道私人拍卖的幕后庄家是他,那么对程逾白所谓的指控就不成立了。

果不其然,她一转头就唆使顾言自首。

呵,顾言的性子他能不了解?她要真敢做什么,不会等到今天。

以为一个在这头耗着,另一个就能利用媒体揭露赝品交易一事,转移他的注意力?真当他是纸糊的老虎?

朱荣手指敲在桌沿上,看时针移过八点,唇角微动:“看来这出调虎离山计是唱不成了。”

许正南没细听他说什么,越琢磨越心慌,连声道:“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他走到门口,见朱荣岿然不动,眉宇间自有胜券,心陡然收回肚子,转过来问他:“朱老弟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许董莫急,咱们今天的主角不是还没到吗?”

许正南便重新坐下来。

两人喝了会茶,又闲谈一会,到八点半程逾白还没到,许正南再次急了,朱荣也意识到程逾白不会来了。正此时,有电话进来。

朱荣接通后脸色突变,不等挂断,拿上衣服往外走。

许正南拖着沉重的肥躯追上去:“朱老弟,出了什么事?”

“你快回去叫停节目。”

“啊?”

朱荣又重复了一遍,许正南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驾车离去。看那方向,竟也不是去万禾传媒的演播室。

许正南只得风风火火杀回公司,路上给程逾白打电话是一概不接,朱荣也联系不上,他方才意识到不对劲,哪里是什么鸿门宴?分明两虎相斗,小兵遭殃。

这个时间正好是晚高峰,万禾传媒又在新区发达地段,每过八点必堵车,许小贺掐着表算时间,眼看距离直播开始还剩十分钟不到,提到嗓子眼的心倏然放了回去。他也是临时收到消息,才知道今儿个是徐清上节目。

徐清要上节目,却不通过他,而是走程逾白的关系,这一咂摸他就知道坏事了。想阻止,又怕闹大,这不就拖拖拉拉耗到了开场。演播室里头全都乱了套,导演见许小贺杵在门口,摆着一张包公脸,不敢撞他枪口,只一味催人联系徐清。

正说着,有人喊了声:“来了。”

许小贺当即转过头去,这一看眼前直发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徐清满身是血,捂着脑袋朝里走,从许小贺旁边过去,还带有一阵潮湿的热意。

徐清对导演点头示意,随后指着何东的电话,用嘴型问:“程逾白?”

何东声音卡在嗓子里,眨了下眼。

徐清说:“我没事,别告诉他。”

于是何东说:“她来了。你别担心。我真没骗你,只是刚好堵车而已。要不给你说两句?好,保证完璧归赵。”

电话挂断后,何东第一时间上前,掏出帕子给她:“那家伙可真难缠。你还行吗?”

“没问题。”

何东没说话,对着她的眼睛再三确认。加上这一次,仅仅是何东第三次见到徐清,但有种直观的感觉,这个女孩变了,像是早春时节的冰面出现一道裂痕。裂痕尖锐有棱角,不是伴随时间和温度逐渐消融的,而是在诸多变故下猝然生出的缝隙,但因为裂缝,照见了光亮。

老实说,何东有点怕和她做访谈,第一期节目里她的攻势太强了,强硬地逼迫上来,给人一种压力。饶是他见惯风浪,在某些专业上也不得不钦佩她的实力。这是她的攻击力,也是她的魅力,好比这个时候,当她用帕子沾着纯净水擦干脸上的血迹,一边招呼导播帮她找件干净的衣服,一边请化妆师给她擦粉盖住伤痕时,何东得到了答案。

他和导演说开始。

导演不敢擅作主张,怕人在途中出了事自己要担责任,去请示许小贺。许小贺靠在墙上,脸色苍白,似乎还没缓过劲来,巴巴地瞅着徐清。

这太子爷平时看着横,到底对人命官司有阴影,回国之后一直拿母亲的遗愿倒逼自己,虽说没什么大的建树,但也没干出什么糊涂事。冷不丁撞见一身血,害怕也是正常的。

许小贺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此刻他正血液倒流,怒意与寒意同时往头顶冲。

就在许正南打来电话叫停今天的直播时,他给导演一踹,关上门,将演播室就地封上,导演一看这架势就懂了。

节目正式开始。

依旧是老一套的寒暄,引出话题,再抛出论点,推向高潮。唯一的意外是,今晚的话题并非如许小贺预先猜想和“赝品”相关,而是非常伟光正的哲学课——设计师可以打破社会层面对古陶瓷的刻板印象吗?

这个问题相当空泛,徐清的解释是:“作为一个刚刚经历过惨痛教训的设计师,要说对古陶瓷有什么印象,促使我在蝶变或是茶器的设计过程中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那就是我始终认为传统陶瓷所代表的历史文化、人文情怀凌驾于它其他方面的价值,故而我把设计当成二十一世纪的新型武器,妄图击垮一种传承千年的力量。我觉得很可笑,一方面我所在的环境,受到的教育以及当下社会的发展,让我忽略了对于陶瓷本身的认知和理解,它的存在就是一种文化,一种情怀,我怎会想要击垮它?另一方面,我开始问自己,我凭什么想要击垮古陶瓷?就因为现代陶瓷的运用更加广泛吗?就因为我已经脱离手作这种原始而低效的制作方式,我就可以嘲笑已经存在千年的古陶瓷吗?是什么让我变得愚昧、低级和荒唐?为什么我的眼界如此狭隘?

为什么要给陶瓷下那么多定义?传统陶瓷和现代陶瓷为什么一定要区分开来?所谓实用性,美观性、陈列性,乃至温润感、气质感和时代感这些审美标准,如果限制了我们本身对于陶瓷的感受与感知,以此造成格局的缺失,那我们失去的不是更多吗?

不久之前我看到一个热议,著名高校校长在赠新生推荐信里,借用一本外国名著表达对莘莘学子的“人无精神不立”的希冀,却因此引发网友热议。大家不能理解,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历史,自古以来优秀的文学作品多如牛毛,为什么偏偏要送一本美国作家的书?难道说没有一本中国作家的书适合学子们读,必须要送一本美国作家的书?这些年,我看到许多文化在复苏,许多精神文明在走向前端,大家开始强调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可就在一封推荐信里,许多人却丧失了这份自信。难道我们所追求的自信,不是对文化的包容与欣赏吗?为什么我们始终停留在表面的敌对,不能更深一步看到事物的本质,其本质就是好的作品所强调的精神,没有国界之分。而大国的自信,无非就是在著名高校新生推荐信里面采用国际名著树立精神!我们的文化自信本该如此强大而深远,不是吗?

回归到陶瓷,也是一样的道理。

景德镇目之所见是什么样的陶瓷文化?这种文化层面足够接壤世界前端吗?如何将陶瓷文化提升至陶瓷文明?如何将生活美学提升至城市美学?如何使世界每个家庭重新和景德镇发生关系?如何确立中国陶瓷面向世界的话语权和定价权?

由品牌、思想、文化、知识、智慧、技术、机制、政策等要素构成的软实力才是助景德镇在新一轮竞赛中脱颖而出的致胜法宝,而这最终都落在人才这个核心要素上,唯有新型人文城市能够承载这一切。

“那么你认为,如何才能让景德镇拥有这样的一天?”

徐清说这个议题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刻板认知、偏见和对立是长久以来的弊病。譬若她,曾经也只是将陶瓷看作一种媒介,将设计作为手段,未曾平等对话过这个生命体,也未曾真正平等看待陶瓷的存在性,她感到抱歉,走了很多的弯路才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我并不是个例,影响我们的也不是某个环境,但有意识的觉醒,比任何时候都值得珍惜。”

徐清讲了很多,表面看来她的目的性并不强,比如她会说,“首先,景德镇不缺高端科技,不缺前端设备。陶瓷大学的核心专业硅酸盐,大家都以为是传统陶瓷专业,但其实是实实在在的高科技化学专业。瓷土、釉料的配比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化学反应。

我举这个例子只是想说明,即便在西方已经发明温度计而我们还在凭经验测试窑温的时候,我们的技艺也从来没有落后过。时至今日我们不缺温度计,我们甚至可以用上ai电脑升温程序,在设备上景德镇可以保持绝对的先进。陶瓷烧制从釉料配比到高岭土等泥土、颜料、包括窑温的控制,从传统工艺到现代审美,景德镇一直都在世界前沿。

大家所熟知的英国骨瓷、德国瓷、荷兰瓷,他们所代表的先进,实际就是实用派设计和量产能力、自动化流水线产业链和营销能力。可这些有多少人知道?”

这段话还是当初徐清去一瓢饮学习手作时程逾白说起的,他问她对于景德镇陶瓷的发展进程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些年的主要变化在哪里?最重要的是,下沉的陶瓷环境,带给年轻人的影响是什么?总结来说就是过多的区分与对立,使得大家都在各扫门前雪。

“你说得对,这些年来新与旧、科技与手工、制造与创造之间的种种冲突,都来自于对立的态度。要想摆脱偏见、固有的认知,打开视野与格局,形成包容性的陶瓷环境,首先就要学会尊重与欣赏,要用和平且不对立的眼光去看待事物。”何东笑着问,“你有什么良好的建议吗?”

徐清说:“教学。”

教学才是让一个已经下沉、走向下坡路,连身处陶瓷环境之中都被蒙昧、何况那些完全不了解陶瓷的社会,复苏的唯一道路。

程逾白问她,“元惜时要打响四世堂品牌在中国地区的知名度,为什么看向高校合作?”

这也是百采改革第一站就是教学试验的根本原因。也直到那一刻,徐清才相信程逾白要的绝不是某个党派的一言堂,要的也绝不是只有传统陶瓷的环境。如果是这样的野心,他应该对教学避之不及。孔子要倡导仁义礼智信,都得从讲学开始,而之后的道家、法家思想,足以证明百舸争流才是真理。而青年运动,民族觉醒,哪一个和教学没有关系?

教学,才是精神与生命的开端,也是正义与邪恶的开关。

后来的那一晚,当一则纯元瓷协涉及多项内幕交易和非法买卖的实名举报出现在各大头条版面时,许小贺终于读懂今晚的主题。

他忽而觉得,那帮陶瓷人身上有点他看不懂却很向往的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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