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世平的这个问题,杜衡的心情反而是轻松的。
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之后,杜衡这才悠悠的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世平听到这个回答,也是抿嘴轻笑。
医生这个群体内部,也是有派系划分的。细分到中医这个类别,派系的划分和冲突更加的明显。
这一点,他作为首都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
而派系的竞争和斗争,说真的,不管放到哪个地方,都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
张世平从前段时间,杜衡给自己爷爷治疗的过程中,对于杜衡的立场,基本就已经摸清楚了。
他这个人所代表的立场,和罗胖子所站的角度,完全就是不可调和的两个代表。
罗胖子他们这伙人,虽然也是中医这个小集团的人,但是他们拿中医当做一种工具,是一块敲门砖。
中医的以后是什么,发展前景在哪里,这些东西他们都关心。他们关心的,是中医能带给他们什么,他们能利用中医得到什么。
可以说,他们这伙人,就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而杜衡他们这伙人,则是属于理想主义者里的顽固分子。
他们拿中医当理想,以继承发扬中医为己任,推广弘扬中医事业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而也正是这种思想,让他们这些人在遇到病患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办法,就是应用中医的能力去解决,一种不行就换另一种,必须给这个病找一个中医的依据才行。
直到最后无计可施,才会找各种借口,推给现代医学去治疗。
这种带有偏执的行为,和那些西医至上的现代医学从业者,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德行。
那他们到底谁好谁坏?
在张世平这个局外人的眼里,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有好有坏。
如果是罗胖子他们这伙人,彻底掌握中医的话语权,那么中医的发展就会停滞不前,彻底的沦为某些人攫取利益的工具。
用不了几年,最多十年,中医的类别就会进入到‘旧社会遗留糟粕’的坟墓中。
而当固执又理想化的中医代表掌握了话语权,情况就会好了吗?
不会的,那只会让中医陷入到对先贤的崇拜中,被现有的经典禁锢住思想,也会让以前被摒弃的,已经确定为糟粕的东西重新抬头。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现代医学的冲击下,传统中医必然还是会走向消亡的深渊。
这一点,不光是张世平看得清楚,就是中医药方面的管理者们也看得清楚。
他们是不会让这两方代表中的某一方,彻底的掌握中医的话语权,必须让他们相互竞争,相互监督,相互进步。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中医的代表,他们的进步,就是中医的进步。
如若不然,不管是哪一方,在现代医学的压力下,都是无力独自支撑的。
所以,他们之间,要么是西风压倒东风,要么就是东风压到西风。
要想彻底的刮成一路风,那是不可能的。
放到杜衡他们这些当事人的身上,他们即便是看得明白,他们也没有任何的选择,必须是泾渭分明的去竞争。
就像现在的杜衡,他即便是对罗胖子示好了,罗胖子就会拿他当自己人吗?就会拿出他们那一系的资源来推杜衡吗?
不会的!
不光不会,他们还会嘲讽杜衡,把杜衡当个笑话看。
而杜衡现在的这些支持者,也会因为杜衡的三心二意,认为是立场不坚定,会选择放弃他的。
所以,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杜衡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足够了。
此时两人不在说话,微微一笑后,一人端起了酒杯,一人端起了茶杯,这个话题到此打住。
张世平不愿意深谈,杜衡不想谈。
张世平能知道的东西,他作为局内人,而且身后有老丈人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师在,他能不清楚吗?
他太清楚了!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是顽固又理想化的中医继承者,他也不是中医至上的‘教徒’,但最起码,他和孙嘉祥这伙人的想法是一致的,都是在为中医的发扬光大做努力。
与罗胖子他们这伙人,那种纯粹的利益至上为主导的做法,可完全是不搭噶的。
所以,他只能选择孙嘉祥他们这边。
对了,这里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孙嘉祥这个人,现在虽然是传统医学的扛旗之人。
但是他自己其实啊,也不是那种顽固又理想化的中医从业者,他有点靠近于中医现代化。
他在努力的寻求,现代医学和中医的结合发展,取长补短。
这一点,从他用科技手段,完成好几种中药的开发应用就能看出来。
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都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努力的寻找着中医在新时代环境下的出路,都是在为中医的发展,贡献着自己的力量罢了。
杜衡与孙嘉祥之间,是方法上的差异,但是他们奋斗目标,却是高度统一的。
所以,能有现在这样的选择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个话题是比较敏感的,也是比较沉重的,所以张世平和杜衡两人,全都选择了一晃而过。
此后聊了一下比较轻松的话题,杜衡也说了一下他找马总的真实原因后,三人便结束了今天的这场聚会。
不过到了买单的时候,那位马总还是已经帮着买过。
虽然是那位马总买的单,但是杜衡看着上面小七十万的花费,顿时觉得自己开始堕落了。
这要是搁以前,别说七十万吃一顿饭,就是七百块吃一顿,他都觉得不现实,太奢侈。
可今天,这价格还真就让自己给造出来了。虽然里面大头花费是酒水,但这个价钱,还是让他察觉到,自己的一些行为已经发生了改变。
不过变了就变了吧,又不是偷来的抢来的,干嘛不花?
美美的睡一觉后,杜衡继续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没有惊喜,没有波澜,只有一个个等待自己去救治的病患。
忙到中午下班,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后,杜衡端起茶杯准备去食堂吃口饭。
只是还没来得及从凳子上起身呢,诊室的门又被人推开,然后一道身影快速的冲到了他的身前。
而且因为对方的速度太快,冲势太勐,吓得杜衡差点把手里的不锈钢保温杯,直接砸出去。
情绪失控的患者和家属伤害医生的事情,他自己虽然还没遇上过,但是他见的、听的可都不少。
不过他还没把被子扔出去呢,冲过来的人影‘噗通’一下就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杜老师,我错了,我那是鬼迷心窍了,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一定好好做一个老师。”
杜衡狂跳的心还没稳下来呢,就听到了让他茫然的一段话。
而等到这段话说完,杜衡也才算是看清楚,跪在自己面前的,是昨天那个非常嘴硬的宋志远。
“宋老师啊,站起来,有事情站起来说,这搞得像什么样子。”杜衡有点不高兴,伸手就要把跪着的宋志远拉起来。
而刚才发愣一下的住院医,也就是那个杜衡的助手,才是也赶紧的出手,不由分说的,直接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可是在医院的诊室里啊,这要是让人给看了去,那对杜衡的名声影响可就太大了。
宋志远跪下去的速度快,起来的速度也不慢,他甚至还没说完后面准备的话,整个人就已经变成了直立状态。
“宋老师,什么叫我给你个机会,你慢慢把话说清楚。”杜衡见宋志远站好了,便皱着眉头问了起来。
宋志远都快哭出来,“杜老师,赵主任早上通知我,说是我违反了学校规定,要开除我。
杜老师,求求你,求您原谅我,我就是一时湖涂才干出这么不是人的事情。”
杜衡的下眼睑微微跳动,他没想到赵主任的心动速度会这么果断和迅速,“宋老师啊,这是学校的决定,我就是一个代课老师,我说了不算啊。
你去找赵主任,找学校,找他们才是正确的。”
说罢,杜衡拿着杯子就要离开。
宋志远一看杜衡不松口,膝盖一软又要跪下去,但是这一次,他却忘了,他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住院医呢。
住院医一看情况不对,在宋志远身子下坠的瞬间,捞着宋志远的胳肢窝就给拎住了。
杜衡皱眉,“有话就说话,别动不动就往下跪,这都从来学来的臭毛病。”八壹中文網
宋志远可不管杜衡说什么,带着哭腔就说道,“杜老师,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放了我吧。
我是费了好大的代价,才得到的这份大学老师的工作,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
杜老师,我妈一个人辛辛苦苦供我二十多年,我要是丢了工作,这么灰熘熘的回去,她老人家会受不了的,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杜衡缓缓的转过身子,眼神冷冰冰的看向了宋志远,“怎么的,听你这意思,我还得为你妈妈负责?
凭什么?
那是你妈妈,她能不能受不得了,这个事情应该问你啊。如果不是你侮辱了教师这个岗位,你至于走到这一步?
还有,你拿这份工作花了多大的代价,和我有关系吗?你自己不珍惜,指望别人帮你,凭什么?”
杜衡不想和这人啰嗦,转身就要离开。
但是刚走一步,眼角就看到了宋志远略显癫狂的眼神,心中勐然一紧。
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心眼狭小,很是自私自利的人。
这种人的心理多多少少是有点不健全的,一旦没有后路,他们可能会干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所以。。。
杜衡停住脚步,再次转身看向了宋志远,“宋老师,这件事情学校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结果就不可能改变了。
而且你这件事情的影响太恶劣了,不光对你、对学生造成了伤害,就是给学校,也造成了不能挽回的名誉损失。
所以,要改变这个结果,是不可能的了。”
宋志远眼神一暗,但是身上却陡然多出了一份戾气。
而此时杜衡却对此视而不见,接着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既然事情已经不能改变,那我和学校求求情,把学校的开除,变成你主动辞职。
这样一来,便不会影响你继续找下一份工作。而且加上你有在大学工作的经历,想必工作还是很好找的。
如果你继续闹下去,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那对你的以后,可就太不利了。”
杜衡这个做法,虽然看似给了宋志远一个机会,但其中心意思,还是没打算让他继续留在学校。
让他离开,这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而选择一种相对体面的方式离开,这是杜衡对他为数不多的善意表达。
如果他不识趣,那像他这种可能走极端的人来说,杜衡可能也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
不过杜衡对宋志远的评价没错,他就是自私自利的家伙,在看到杜衡给了一线曙光之后,他立马就激动了起来,“谢谢杜老师,我现在就回去写辞职报告。”
杜衡轻轻点头,“你还年轻,一时走错路不要紧,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等着你。
去吧,我现在就赵主任打电话求情。”
宋志远不敢犹豫,他怕杜衡反悔,赶紧的转身离开。
住院医稀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问问缘由的,但是看着杜衡转头就走的架势,他也很识趣的压下了自己的八卦心。
杜衡也是说到做到,一边走,一边就给赵主任打了电话。
这种人,除非能一次性人道主义毁灭,不然就不要做极限逼迫。
因为这种人永远不会找自身的问题,他们只会习惯于把问题归结给别人。
挂上电话后,杜衡心情愉悦的往食堂走,杜雪婷这事,不管是学校这边,还是化妆品公司那边,都达到了他的目的。
路过外科楼住院部的时候,杜衡眼角忽然看见大楼外面,悬吊着一个吊架,上面还有人在清洗着上面的玻璃。
小老乡?
黄聚福?
杜衡凝神向着那个忙碌的身影看了过去,但是却发现,这个干活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小老乡。
不干了?
不应该啊,他不是为了自己女儿的手术费发愁呢嘛?
想到黄聚福说起的女儿,杜衡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也不知道他女儿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凑够手术费了没。
在食堂吃完饭,杜衡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儿,他想去帮帮这个小老乡。
就凭这小伙莫摸高爬低的给自己女儿挣手术费,就值得他伸手帮一把,更别说他还是自己的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