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把包着豆饼的油纸塞进她怀里,拉她往城门里走。
“你再晚一刻钟,我都要报官了。”
许澄宁嘿嘿一笑,拿起豆饼咬了一口,两人一道回了马家。
李少威以后也是要入仕的,郑家的事,许澄宁心觉不能瞒着他,便跟他说了。
李少威锁着眉头听完,良久没有说话。
他过过吃草根啃树皮的日子,郑家的所为对君王可能不痛不痒,却陷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可正如许澄宁所说的,他们犹如蝼蚁,根本动不了郑家。
或许只有等新帝临朝,才能力挽狂澜改天换地吧,这个新帝,还万不能是宁王。
“少威兄莫担心,”许澄宁道,“几位王爷只会比我们更想让郑家倒霉,赌局还不定能成呢,且看吧。”
“总之将来你入仕,注意避着宁王党。”
李少威倏地转头:“将来我入仕?你不入吗?”
许澄宁哽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年纪未到,要过两年才能授官。”
李少威是个看似温和实则执着的,许澄宁不想让他再钻得更深,便转移话题道:“少威兄更想留京还是外放?”
李少威道:“留京自然最好,我母亲体弱,不好跟着我颠沛流离。等过两年宽弟大了,娶妻生子,到时外放也不迟。”
许澄宁笑:“到时你弟弟也才十七岁,与其这样,少威兄不如放榜后自己先成亲。”
“我……”
李少威失笑转身,一眼看见许澄宁披散了头发,洗净的乌丝垂过她的腰下,根根分明,散出一股清爽的皂角香,鬓旁的侧脸映着烛光,娇艳欲滴。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忽而半仰着头,吸了吸鼻子,走到她身后,在她衣领子上闻了闻。
许澄宁回头:“你做什么?”
她一双眼生得极美,黑亮水灵,像幼鹿一样。
李少威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皂角啊。”
李少威摇摇头:“不是皂角的味道。”
许澄宁捏起衣领子闻了闻,皱眉想了想,拿过放衣物的包袱翻了翻,竟翻出一个粉艳艳、甜腻腻的香包来。
许澄宁失笑:“不用说,必定是小辣椒偷偷塞进来的。”
小辣椒是豆腐西施的女儿,人称赵辣子。许澄宁只在她家吃过两回咸豆花,然后就被缠上了。此事一度成了长安府人的笑谈。赵辣子人如其名,热烈泼辣得跟朝天椒似的,偏偏就爱许澄宁这种清新恬淡的绝世佳公子,天天提着碗热豆腐花等在书院外堵人,搞得许澄宁只能靠踩着同窗的肩头翻墙出去。
李少威哈哈笑:“她对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许澄宁道:“你们别总笑话她,多好一女孩。”
她并不讨厌赵辣子,相反,她还极欣赏这个颇有个性的小姑娘,不是人人跟着寡母做营生都能过得风生水起的,孤儿寡母的,还是泼辣些好。
但欣赏归欣赏,以身相许还是算了,她的底子可经不住扒拉,省得耽误了人家小姑娘。
“那你,会娶她么?”
李少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些闷闷的,许澄宁没回头看,想了想道:“现在谈婚论嫁还早了些,未来哪一日我要娶妻了,或许会想娶她这样的吧。”
“你不是一直在躲她吗?”
“我躲她,不代表她不好呀。她追我,我躲着她,所有人都说她不知廉耻;倘若是我追着她跑,她对我爱答不理,大家肯定又会说她不知好歹。不管如何世人都只会觉得是女方不好。”
李少威笑了下:“大概,在我心里,阿澄永远是好的。”
“嗯?”
许澄宁疑惑回头,李少威已经拿起了书举在面前。
“该温书了。”
文国公府,青柏院。
王氏靠在贵妃榻上做针线,因为是仲春,她指挥丫鬟换上了水绿色的软烟罗做窗纱,满园姹紫嫣红的花影落在窗上,极好看。
婢女们忙活中,很自在地轻声说笑,青春靓丽,活泼动人。
王氏不是严苛的主母,没有约束她们,转眼含笑看着面前一双其乐融融的小儿女。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这段话的意思是,看要明察,听要听清,脸色要温和,态度要恭敬,言语要忠诚,做事需敬慎,有疑必问,愤怒时不能惹祸,得利则要考虑到是否符合道义。五弟懂了吗?”
“懂了!”
谢琼絮坐在书案边上歪着头,温柔耐心地给五公子讲解功课。五公子谢容铭是王氏与谢允伯的幼子,今年才九岁,平常与谢琼絮最亲,功课有什么不懂的都是问的姐姐。
知道谢琼絮不是谢家人时,他还难过了许久,甚至还不懂事地哭闹过不要亲姐姐只要谢琼絮。
儿女相处融洽,王氏心中很是欣慰。
她有意让谢琼絮和许秀春处好关系,今日正好无事,便叫两人过来一起做针线。许秀春还没到,谢琼絮就先给弟弟讲功课。
王氏看着谢琼絮。她是个挺标致的小姑娘,算不上多美貌,可从小研读诗书的她自有一股子书香味,雅中带着点小女儿的甜美,很容易让人喜欢。而她脾性也好,侍奉长辈从不怠慢,教导弟弟的功课也没有半点不耐。
曝出她不是自己的亲女儿后,王氏一度十分难以接受,因为那个胆大包天的婆子而对谢琼絮有了心结。等到亲女儿进门时,她更是一颗心都放在了许秀春身上,对谢琼絮比往常疏远了几分。
可这些日子,许秀春处处闹事,王氏被闹得心力交瘁,慈母心肠也冷了两分;反倒是谢琼絮日日请安承欢膝下,比亲生的不知贴心了多少。王氏再心疼自己的女儿,心也不禁偏了。
想到这么长时间对谢琼絮的冷落,王氏不由生出愧意,把她叫到自己跟前,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谢琼絮低着头道:“絮儿不委屈,本就是我占了三妹妹的位置,这样的身份还能住在府里,就该感恩戴德了,不管三妹妹怎么对絮儿,都是絮儿应得的。”
王氏皱眉,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她脸庞一侧有一小道浅浅的口子,哪怕被脂粉细细覆盖过都遮不住。王氏连忙把她的脸扳过来,惊声问道:“她打你了?!”
谢琼絮忙捂住脸摇头。
谢容铭却告状了:“三姐可坏了,总是欺负二姐姐,我几次去找二姐姐,她都在偷偷掉眼泪……”
“五弟!”谢琼絮喝住他。
王氏心里一酸,把谢琼絮搂进怀里:“絮儿,娘对不住你!本就不是你的错,却让你遭这种罪!”
谢琼絮柔声地宽慰母亲,道三妹妹只是一时激愤,并不是有意地,还让母亲别怪罪她,莫要坏了母女情分。
王氏不由感慨这孩子太懂事,决定补偿她。当即将新入库的天水纱拿了出来,让她留着等天热了做衣服穿。
这料子名贵紧俏得紧,有时一年都得不上一匹,做成衣服也穿不了几回。
“今天你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让府医去给你看伤,琇儿那里,我替你说她。”
谢琼絮推拒不得,只好收了,回院子路上恰好遇到了许秀春。
前几天,许秀春听见院子里两个丫鬟说话,说什么二姑娘占了三姑娘的位置,享尽荣华富贵,却让真正的小姐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三姑娘都回来了,她竟还厚着脸皮留下来,那三姑娘这些年吃的苦找谁找补去。
许秀春一想,有道理啊!她都回来了,那个假小姐还留着干什么,占着吃穿嚼用也不害臊,她就应该滚出府去!
立刻就跑到谢琼絮跟前,痛骂一顿,还不客气地动了手。
本来许秀春都把这人给忘了,这会儿遇到,立刻又跳脚了。
“你怎么还在这?!脸皮也太厚了!这又不是你的家,你要我爹娘养你供你吗?不要脸!”
谢琼絮顿时泫然欲泣。
许秀春又眼尖地瞄到杜鹃手里的布料,一把抢了过来。
“这是我的东西,你这个贼!还有你身上这身衣服、首饰,全都是我的!”
许秀春又一个巴掌要甩过去,杜鹃已经大叫起来:“来人哪!三小姐打人啦!快来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