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地里,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铿铿”作响,众掌门家主联手将温璨团团围住,他们的身后稀薄的雾气还在不断的往中间聚拢。
此时此刻,谁也顾不得仙门道义的规矩,担忧和愤怒交集,誓要将温璨这个邪魔外道拿下。
纵然温璨身负修为和剑法,丝毫不比上辈子差,但这么多修为深厚的掌门家主一齐出手,任他再厉害,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很快,温璨就落了下风,一身黑衣被剑气划出数道血口,嘴角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溢。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用灭邪剑召唤骷髅人出来。因为一旦他用了灭邪剑,就会立刻被魔气侵蚀,真正的入魔。
云昭越是要在这样的时候压迫他,逼他入魔,温璨就越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
被几个掌门合力使出的一道掌风震开,温璨从半空摇摇坠落,连灭邪剑都飞了出去。他缓缓闭上眼,脑海里霎时出现了云涟的身影,他携天光而来,不染尘埃,仿佛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再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耳边呼啸的风一瞬间禁止了,云昭慵懒的声音淡然响起:“你只想着讨别人欢心,不让云涟对你失望,就没想过自己吗?”
万一真的死了,万一他并没有出现,那重生这一次不就白费了吗?
他是真的不懂,明明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要温璨拿起武器,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了,可是他偏偏摒着一口气,死也要等到想见的人。
明明心里清楚他不会来,还要存着一丝希望,侥幸的以为自己在他心里也同样无比重要,这不是傻子吗?
温璨扯了嘴角:“你不会理解的,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人,但凡遇到一点点火苗,都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哪怕烈火焚身,哪怕烧了整个世界,也在所不惜。”
他曾以为自己会黑暗到底,但是却没想到,会有一人愿意舍去无限荣光,将他拉出泥潭。
温璨一直自卑的以为是自己不配,连靠近云涟都是一种奢侈,但他却从来都没想过,也许自己在云涟的眼里,也是一种不一样的存在呢。如果连话都没说出口,就这样放弃了,那该多可惜啊。
耳边,云昭嗤笑着骂了句:“蠢货。”
可沉默了片刻,却又像是在骂自己,这样的傻子,他不也做过吗?
良久,呼啸的风声再次响起,云昭已经离开了,温璨松了口气,正打算自生自灭,下一秒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清淡好闻的冷淞香钻进鼻尖,熟悉到温璨恍惚,他下意识地睁开眼,云涟已经抱着他缓缓落地了。那人就站在他的身前,微弱的天光透过云层,毫不吝啬的洒在他身上,纯白得仿若谪仙下凡。
云涟垂首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温璨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落了地也不肯离开,两手死死地扒着云涟的腰身,无奈道:“我以为我自己可以处理的,要是一个一个来,我一定能赢,只是没想到我的计谋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
抬手轻抚发尾,云涟弯了弯嘴角:“没关系,剩下的交给我。”
温璨还想说些什么,被震惊了的众掌门已经回过神,厉声质问云涟是不是要护着这邪魔,但碍于云涟的身份,他们又开始怀疑云涟下山,是不是清玄山的意思?
有几个向来以清玄山为首的仙门问道:“方琰掌门,你不是说清玄山已经放言绝对不管这事了吗,怎么连凌清君都亲自下山了?”
方琰本以为十拿九稳,这一次绝对能把温以均拿下,谁能想到云涟也来插一脚,可是他明明收到的消息是清玄山绝对不会管的,难不成那位改主意了?
实在想不明白,方琰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但温璨却知道,云涟会出现,绝对不是清玄山的意思,因为现在清玄山上还有想要他命的。那人位高权重,还能掌控所有人,轻而易举的把自己摘出去,若非有这件事,温璨还想不通那人是谁呢。
五脏六腑已经被震个稀碎,温璨蹙着眉,每动一步,都觉得整个内脏都被搅动了一遍。见他支撑不住了,云涟将他安置在残垣的断墙边,又轻声嘱咐了几句,才转身对向那群人。
转身的瞬间,掌心已经幻化出了长剑,渡世寒光乍现,映着云涟那张清隽的面容愈发凌厉:“今日我所做的一切,都与清玄山无关,但温璨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谁要是有意见,先打得过我再说。”
众人被他这气势所慑,一时间还不敢有所反应,想了半天才明白,凌清君居然悖逆清玄山的意思,非要保下温以均?这到底是是一场什么样的戏码?
几个曾以云涟为目标,视他为偶像的小弟子不可置信地问道:“凌清君,你这是要与众仙门对立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向来嫉恶如仇,心怀天下吗,你怎么会站在这个邪魔外道的身边,还替他说话?”
“是啊,我崇拜的凌清君绝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那邪魔做了什么,蛊惑了凌清君。温以均不除,仙门必受其难!”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云涟身上,似乎是在等他的解释,云涟回眸瞥了眼身后的人,淡淡地回了句:“吾心悦之,可否?”
话音未落,霎时间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看着他,就连默默躺在后面看戏的温璨都不免一僵,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云涟说的什么?
心悦之……
心悦的是什么,是他,还是单纯的指救他这件事?
温璨突然觉得自己书看得少了,连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的意思都听不懂了,但是心里莫名的愉悦起来。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温璨只觉脑子一阵嗡嗡作响,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喉间的腥甜腻得他浑身难受,再抬眼时,那边已经交上了手。
云涟此番替他出手,已然是明摆着要跟整个修仙界为敌了,众人或许会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动手,但一旦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别说是云涟,就是平沧尊亲自出山,只怕此事也不能善了。
温璨背靠着残垣,唇色苍白,映得嘴角的血迹越发鲜红,他稍稍眯着眼,瞳孔中倒映着的纯白身影都有些模糊了。但是温璨不敢闭眼,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他还想看看上辈子在骷髅地里,云涟到底是如何越过那么多仙门世家,将他的残尸带出去的。是不是也像今日这般,厮杀拼搏,剑拔弩张,不惜得罪整个仙盟。
他还说:“温璨不论如何,都是清玄山的弟子,我云涟的师弟,所有想将他挫骨扬灰的人,都得先从我的身前踏过去!”
如果能再听一遍这句话,温璨就此生无憾了。
温璨沉了一口气,轻扯嘴角,淡然一笑,呢喃道:“大师兄,我……喜欢你,很喜欢,但是我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可是我怕,怕我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以后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吧……
温璨无奈地扬起唇角,又好像是在嘲笑自己,他那么巧舌如簧,伶牙俐齿的一个人,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说话都打结巴。
落在身侧的一只手动了动,拼了命的想要抬起来,再去抓一把那人的白衣,把他的衣角抓出几道黑手印。可是人明明就在眼前,温璨再怎么使劲的伸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了。
“大师兄……别管我了……”
温璨手心落下的一瞬,云涟飞身而来,稳稳地接住了,银亮白净的渡世剑被丢在一旁,头一次沾了血迹。温璨撑着眼皮看他:“大师兄……”
云涟点头应下:“嗯。”
“云涟……”
“我在。”
听到应声,温璨笑了笑,嗓音沙哑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但是,看见你和阳光都在,我就放心了。”
云涟想将他扶起,温璨却摆摆手:“不要费力气了,我怕是,走不出这里了,也许这样,也不错。”
细长的指尖紧攥着云涟,用袖子替他擦拭骨节上的血迹,像是怎么也不舍得松手,哪怕是这样握着,温璨都觉得踏实。
温璨一人在时,想让他来,又不想让他来。心里知道他一定会来,有些担忧和不安,又有些隐隐的期盼,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倒像个小姑娘似的别扭。
察觉到温璨手心的颤抖,云涟反手握住了他,一把将他拉起,揽进怀里,道:“阿璨,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孤身一人留在那肮脏之地呢。”
“大师兄?”温璨蓦然抬眸,撞进了云涟深邃的眼眸里
云涟道:“你说的,我都听见了。别担心,我带你回家。”
温璨敛了眼眸,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骷髅地里满地狼藉,被云涟打伤的弟子们都还没爬起来,只有各家主挂不住面子,捂着伤口起身,脸色都不太好看。见云涟扶着温璨走向他们,一瞬间又拿起武器,警惕的看着他们。
云涟一身白衣沾了血,少了几分清冷,更多了一点戾气,他扶着温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将旁人的目光都隔绝在外,甚至有些不服气的也都不敢再说话了。
往日他们都知道云涟厉害,却不知他竟能修为至此,对上整个仙门竟也能勉强打个平手,虽然彼此伤得都不轻,但很显然还是他们修为不敌,真要是动起手来,他们确实没有胜算。
一路无人敢拦,云涟就这么扶着温璨出了骷髅地,随即渡世剑起,一道明光划破长空。
而骷髅地里,身体和心理双重打击的众仙门人一片沉寂,个个颓废得如战败的公鸡,各自缩成一团。
明明来时摇旗呐喊,誓要将邪魔温以均拿下,以证仙盟律法,可折腾了大半日,最后竟也不知究竟为何而来了,反而还被两个少年打得仙门溃散,真是丢人。
没过一会儿,各家掌门就垂头丧气的走了,没人在意方琰掌门的身侧突然出现的一个戴斗笠的白衣人。
方琰立刻拱手道:“我们不追了吗,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白衣人望着渡世剑离去的方向,一手负在身后:“当然要追,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必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方琰道:“那我去追?”
白衣人伸手揽起斗笠,冷声道:“不,我亲自去。”
一路御剑飞行到了清玄山,云涟终于坚持不住,从渡世剑上落了下来。后背的血迹肆意蔓延,而怀中护着的人也早已没了意识。
云涟正要抬手打开禁制,身后的白衣人悄然而至,指尖幻化了一道符咒,打进了云涟的身体里,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白衣人缓步上前,将云涟安置在一旁,伸手提起仅剩半口气的温璨,轻笑一声:“早让你听话你不听,如果当年就跟着我,哪还有今天的下场呢?不过这《参同契》倒是不能浪费了。”
搜出温璨怀里藏着的《参同契》书册,白衣人一挥手,顺着清玄山的后山崖,就这么将温璨给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