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希……”阿婆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痛心。
一股戾气直冲心头,尤希闭了闭眼,狠心不去看阿婆的神情。
她低头看着被单,不再开口。
张太太是亲眼见过尤父如何对待尤希的。
当时只道是奇怪,怎么会有当爹的那样作践女儿名声呢?
如今知道尤希非他亲生,再一想到当年他苦苦追求文希而不得……
“什么视若己出?他收养尤希不过是想报当年求而不得之仇罢了!”张太太柳眉竖起,“怪不得旁人夸尤希颇肖其父的时候,他会雷霆大怒!”
“元不过是知道自己不如雪云,也没压住尤希冲天之势罢了。真是个小人!”
阿婆听到这些话面露难堪,做了那个梦之后,她竟无法反驳文君的说法。
梦里的尤希一生都被传峰压制在手中,那样孝顺的一个孩子,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会如此慢待自己……
尤希扯了扯嘴角,她倒是不知道父辈之间的恩恩怨怨。
原来是这样吗?难怪无论她怎么做,无论旁人如何夸奖她是个好女儿,都无法得到尤父一丝一毫的好脸色。
“就算当时是不得已,为尤希好才将两个孩子对换,那后来苏文胜回来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张太太心头一股火,攻击性十足地问道。
是啊,为什么?还有什么能比让孩子回到真正的亲人身边更好的?
尤希抬头直勾勾地看向阿婆。
阿婆被尤希眼中的质问刺得心口一跳,虽然来前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觉得痛彻心扉。
“文胜还活着的消息传回来以后,尤周氏便闹开了,”阿婆苦笑一声,“再加上我觉得传峰说得也对,如果你回到他身边,安知哪一日他又会突然消失呢?”
当年文胜和雪云音讯全无,直到有一日传回消息说二人已经身故。也正是因此,苏先生才会大受刺激去世,苏夫人承受不住三位家人相继离世,也……
尤希在她照料下长大,她是疼爱非常的。她无法想象将孩子还给文胜后,哪一日文胜又消失了,这孩子能不能承受住……
因此传峰说直接将当年事瞒下时,她犹豫片刻便也同意了。
后来见文胜回来得知家人全部离世后悲痛万分,她也曾动过告诉他真相的念头,但每每这时,就会被传峰和儿媳拦下。
再后来文胜领了武装民兵营营长的职位,没日没夜地剿匪练兵,不再回家。这样危险的工作,她怎么放心将尤希放在他身边呢?再者说,她一个老妇人,更是没办法去找人了。
这些话阿婆都没有说出来,她相信若是说出来的话,以尤希那孩子柔软的性格会原谅自己的。
但她没说,自从那场梦境后,她每每想起尤希痛苦的一生,就辗转反侧,悔恨难当……
这是一种对自我的惩罚。即使现今现实并不与梦境相同,她也知道,无论如何对那孩子的伤害已经造成,她也是帮凶之一,不是吗?
“是阿婆教子无方,是阿婆对不起你和文胜。”阿婆慈祥的面庞上充满疲惫,一瞬间,她似乎老了十岁不止。
尤希紧紧握住拳头,新长出来的指甲因为她的力道深深掐在了掌心上。
她想呐喊,想质问,甚至想谩骂。
如果舅舅一回来,阿婆就把真相告诉舅舅,那上辈子她就不用那样寄人篱下,还愚蠢地不断努力着,想乞讨一点点来自“父亲”的认可和疼爱。
但她的目光一触及阿婆苍老的面孔,眼前就不断浮现从小到大阿婆对她的好:
“我孙女真聪明,都能自己吃饭啦!”
“小可怜的烧还没退呢?别怕,阿婆今晚就守着你啊……”
“阿希脾气好,你们别欺负她……”
“阿希是个好孩子,应有什么误会吧?”
……
不知何时,几滴泪从尤希的眼角滑落,无声地落在背面上,打出一朵朵灰色的花。
她恨阿婆吗?
不恨的,怎么会恨,怎么能恨?阿婆是那个冰冷无情的家中,唯一一个护她爱她疼她的人。
更甚而她可以说,很多时候,阿婆对她比对亲孙辈都要好。
上一世她被尤父从家里哄出去挣钱,回来时就惊闻阿婆已经去世下葬的消息。当时她觉得天都塌了。
从此以后就只剩下麻木……还有委屈。
阿婆为什么不等她回来?阿婆若是在天有灵,知不知道家人们那样对她呢?
如果阿婆还在,会不会还像小时候那样将她护在身后,怒气腾腾地帮她骂道:“你们不要欺负她!”
“阿婆……”尤希呢喃出声,突然朝阿婆伸出手,哭得不能自已。
阿婆顾不得自责了,也不用张家杰搀扶,自己站起来。
因起得急,她有一刻晕眩,但仍是咬牙踉踉跄跄地冲到尤希床前,将尤希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安慰。
“噢,阿希不哭,阿婆在呢……”阿婆像哄幼时的尤希一样,边拍抚着她的背,边温柔地说着。
这一幕让她想起小时候,也让她想起上一世。尤希哭得更大声,似要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哭出来。
活了两世,原来她还是那个依赖阿婆怀抱的小女孩。
尤希窝在阿婆的怀里痛哭,张太太被感染,眼睛也开始发酸。她忙从手包里拿出手帕压了压眼角。
“仔,你去要两杯热水来。”张太太低声指挥儿子。
今天听到的事简直比在港城看的八点档还曲折悲伤,张家杰察觉到自己也有点绷不住泪意,立刻起身出去了。
尤希本就是卧病在床,再这么一哭,体力便撑不住,哭着哭着直接睡过去了。
阿婆在张太太的帮助下,爱怜地将尤希放平在床上,好叫她睡得舒服些。
“这孩子从小就不怎么爱哭,”阿婆坐在张太太让出来的位置,“只有委屈极了才会抱着我哭一场。”
看出两人不是亲祖孙胜似亲祖孙,张太太刚才一腔怒意也渐渐消了。
“傅姨,尤希是文希和雪云的孩子,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就断不能……”张太太再次称呼傅姨,便是说她已经不再迁怒阿婆了。
阿婆轻轻将黏在尤希额前的刘海拨到一边去后,说道;“来前我便想通了,既然传峰他们不知道珍惜这个孩子,那就让她回到爱她的人身边吧。”
“正该如此的。”张太太听到她这样说,紧皱的眉头才算彻底松开,“我一会便书信一封告诉苏文胜。”
“……好,你有心了。”